乡村记忆
“拉拔高来了(读liao音)!”幼时爸爸的这一声吆喝,准能把我吓进被窝深处,这一精准打击持续了我整个懵懂时期。
我的乡村记忆全部来自于我从不按牌理出牌的爸爸,为了让我在睡觉这件事情上乖乖就范,他甚至无师自通的编了一个和拉拔高(癞蛤蟆)有关的童话故事,年幼的我深信不疑拉拔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以至于老师给我讲小红帽时我对狼外婆已无动于衷。
爸爸日落而出动,带上他的自制工具去抓野生黄鳝、甲鱼,还有后来被我列入禁捕名单的青蛙,第二天妈妈带着爸爸的战利品去集市售卖,用以改善生活。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们存够了创业资金,然而爸爸喜好去乡野深处实施技术抓捕的爱好却持续到了现在。
也许正因如此,我对动物与昆虫的感情很是微妙,乡村的夜晚于我而言也是恐惧大过一切,唯有那一次却是例外。
爸爸收拾工具准备出发,我拽住他的衣角:“我也要去!”爸爸惊呆了,要知道我的胆小是相当出名的,我小声说:“我怕你去抓青蛙。”
他哈哈大笑,拎上我一起出了门。夜像猛兽一样随时都会吞噬我,踏上隐约的田埂,套鞋带过野草的声音都让我毛骨悚然,在我恐惧的快要哭的档口爸爸背起了我,趴在爸爸背上我看到了童年最美的星空。
我们向北走去,带着土腥味的风吹起麦浪,经过了我们。爸爸给我讲夏天,讲在丝瓜藤下用叶子当听筒,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就这样继烧火时哄我背毛主席诗词、唱歌时找我当忠粉后,我认识了几颗星星,也进一步丰富了爸爸的形象。
对蠕虫和黑夜的恐惧,以至于我始终无法融入乡村的生活,即便我曾生活在那里,内心深处始终是害怕和抗拒的。
这一切直到去年被彻底打破。
老房被拆了,其实搬离它已近二十年,然它的彻底消失,只剩下杂草丛生,仍让我像断了根般的疼痛。我的旅行方式也因此发生改变,对景美的热爱自是不必说,我开始喜欢钻进原生态的乡村。去年收获是极大的,从苍山洱海畔小居走到了戈壁风沙里。
与戈壁的相会缘于一次极珍贵的机会,朋友在乌恰援疆,经过接洽我得以到那边跟随援疆工作组体验生活。随后便收拾行装奔向祖国的最边疆,圆梦去了。
在乌恰不下土的时候,一眼望过去几百公里外的山清晰可见,帕米尔高原的阳光最喜和大地亲近,树顶多半是烤焦的,我甚至感觉自己看到它挣扎着在冒烟。而夜晚极为不同,黑的像是化不开的墨,偶尔遇到闪电下来了,黑色的幕布被一下子划拉开一个大口子,我最喜欢一瞬亮起时它在天空画下的图案,狰狞被夜的浓黑洗去了,连带着随后而来的雷声也温柔了许多。
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恶劣,草木多半黄绿相间,有些甚至多以枯黄示人,绿了没几个月又将沉沉进入冬期,着实让人欢喜不起来。可若是走进路边的小林子,看到伏在稀疏草坪上的黑色水管,从那细管子里滴出的分明是生命之水,至此你走过无数条路,再也不舍摘下任何一片叶子,不敢轻易踩上也许只有几棵草的草坪,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背景,是这茫茫戈壁挣扎活着的同伴。家乡花园式的美景只在梦里,你会爱上路边某一棵草,它匍匐的姿态一如孤独的自我。
在这里乡村有着截然不同的姿态,人与自然界的生物都在挣扎着求生存。但这并不代表在戈壁生存的民族就没有浪漫,她们的浪漫在骨不在皮,食物,舞蹈,歌声,甚至柯尔克孜族女子漂亮的花头巾都是浪漫寄存的地方。这些都让我领悟到一个对人生至关重要的——所有的精致与浪漫都是与快乐生活相关的,除此以外活得越简单越可以享受生活,去驾驭生活而非被生活所绑架。
小镇不小,这片土地是广袤而沉默的,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热血豪情,看到人最原始的爱,看到对祖国满满纯真的爱意,你看到最多的是带着仪式感的孤独。
很多人觉得落后的生活条件与基础设施,是最难忍受的。然而沉入那样的生活中你会发现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是如此的强悍!到最后哪怕在露天草丛里如厕我也是面不改色了。唯有孤独最不可解,而孤独夜夜侵蚀着前去援助发展振兴边疆的同志们。
我借住在工作组一名妇产科女医生的宿舍,她叫向梅,很美的名字,是工作组十八位成员中唯一的女性,这个北方大妞,大大咧咧,还自带医生职业性的细致体贴,我最喜欢她眉眼弯弯的笑颜。深夜跑步机运动个把小时是她的例行之事,跑到大汗淋漓,筋疲力尽让自己进入梦乡。同伴们都说她减肥毅力可嘉,而朝夕相处一个月下来我是知道的,她需要消耗的从不是表面的脂肪,而是需要外力相助,方可极力压抑内心对儿子的思念,堵住内心那道缺口,缓解内疚感的煎熬。即是这样她也从不哭,唯独我离开那一天,送我去机场的一百公里路,车轮疾驰,她拥着我默默的流下泪,白色冲锋衣上滴滴泪痕随我飞越万里,回到了故土。
边陲小镇上,这样一群援疆人员,他们奋战在各条战线上,为提高乌恰人民的生活文化水平在接力。
乌恰之行洗去了我身上太多城市的因子,我开始自省该如何化解与乡村的距离感,如何化解长久以来蜇伏于内心的恐惧感。我开始真正的从情感上喜欢原生态的乡野。
此次慢城之行带给我莫大的惊喜,戈壁大漠固然洗涤灵魂,然水乡女子骨子里的轻愁慢绪,浪漫多情是洗不去的,它只会暂时被掩埋,最终我们会实现丰富意义上的融合。
有多久没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只有天上星子的微光,只有蛙声虫鸣,还有鞋底与大地摩擦的声响,而草与树影影绰绰带来了恐惧。星光下恐惧依旧,然而这样静谧、自然的美开始慢慢走入我,我找到了童年真正的样子。
诗心萌动,随笔记下几缕闲思。
星夜
今夜,我想谈一谈星光
谈谈关于星星排列的故事
我们就这样走着
走向摇曳树影的前路
繁星遥远的莹白
那些模糊的想象生动了起来
路灯躲懒了
蛙声渐渐有了气候
草丛蛇的眼睛正盯着
模糊的暗影不时晃过我们
前面也许还有狗
一只、两只、三只……
当星光下路的白有了故事
恐惧从心底渗出
我紧紧拽住同伴的臂弯
靠过去,贴在她身上
那个不敢走夜路的孩子
陌生的蹿了出来
童年的星空
缺席了太久远
那催我入眠的蛙声
还有黑暗带来的恐惧
而繁华的孤独
是多么陌生的字眼啊
当我们围坐一堂谈论起乡村,思考乡村振兴这个深刻的话题,我的童年,那些童趣与天真,我灵魂里的一路探求似乎找到了切入口。乡村才是人类心灵的庇护所,每一个想要寻找诗和远方的人,最终都回归了田园,那里才是真正诗意的栖居。
我想走向远方,去看冈仁波齐的星空,看看那些各种各样的面庞,记录平凡,记录幸福,记录正能量和光芒掩盖下的绝望。
我想坚守基层,挖掘宣传乡村丰富意义上的美,并在今后思考如何发挥手中笔的力量,去揭示乡村的意义和痛。
希望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去从记忆里抠出乡村的一切,我们精神归宿不假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