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丝路情结”
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西方探险家纷纷涌向中国广袤无垠的西北荒原。其中,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从清末到民国的40余年间,曾5次踏上这片土地,与丝绸古道结下了不解之缘。
地理学家的弟子
1865年2月19日,斯文·赫定出生于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一个建筑师家庭。他生长的那个年代,世界地图上尚有大片区域标注着“未考察”,征服地图上的空白点便是时代的英雄。少年时期,斯文·赫定曾目睹瑞典举国欢迎一位探险家从北冰洋航道考察归来的壮观场面,震撼之余,他萌发了走上探险之路的念头。
斯文·赫定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学习地质学,后来又到德国柏林大学,师从著名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学习自然地理和历史地理。李希霍芬曾7次到中国进行地理和地质考察,游历了大半个中国,著有五卷本巨著《中国——亲身旅行和据此所作研究的成果》。在该书的第一卷中,李希霍芬首次提出“丝绸之路”的概念。李希霍芬书中所描绘的丝绸之路的古老文明,将斯文·赫定引向了中国。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1895年2月,斯文·赫定从遥远的斯德哥尔摩来到古丝绸之路的重镇——新疆喀什,筹备首次丝路考察之旅。他计划从东向西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寻找沙漠中掩埋的古代绿洲城市的遗址,绘制叶尔羌河与和阗河(今和田河)之间南部的地图,填补地图上的这片空白点。
4月10日,斯文·赫定带着助手、向导、驼夫和精心准备的庞大队伍——8匹满载食物、饮水、帐篷、测量仪器和枪支的骆驼,从麦盖提进入沙漠。半个月后,他们不幸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携带的饮水断绝了,被迫喝起了骆驼尿。后来,骆驼也相继倒毙了。为了防止身体里的水分过度蒸发,他们白天把自己埋在沙子里,晚上爬行,最后艰难地爬到了沙漠的边缘,在和阗河下游干枯的河床里,侥幸找到一口残存的小水塘(后来被称为“赫定水塘”),才捡回了性命。
1896年1月,斯文·赫定沿着和阗河上游的支流,再次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试图作一次从南向北的穿越。这次他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顺利走出了沙漠,到达塔里木河。斯文·赫定在沙漠里找到了两座古代小城的废墟——“丹丹乌衣里克”和“喀拉墩”,初次捕捉到沙漠中掩藏的古代文明的信息。斯文·赫定兴奋极了,他在探险笔记中写道:“未曾有探险家探悉这座古城的存在,现在我就像个被施咒禁锢的王子,在此城市沉睡了一千年之后,悠然醒来面对新的生命。”
发现楼兰
塔里木盆地东北部的罗布荒原,曾经有过一片浩瀚的水域——罗布泊,“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古罗布泊沿岸点缀着诸多绿洲城市,著名的楼兰古国便位于它的西北侧。后来历经气候变迁,塔里木河改道,罗布泊失去了水源,变成一片干涸的洼地,楼兰古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希霍芬交给斯文·赫定一个任务:找到古罗布泊的位置,确定丝绸之路南路的走向。
1900年3月,斯文·赫定踏进了罗布荒原。在一次宿营时,他发现唯一的一把铁锹遗失在昨天的驻地,便派维吾尔向导返回寻找。向导在途中忽遇狂风大作,走迷了路,走到一处有泥质佛塔和房屋残址的地方,还有几块木雕半埋在沙中。向导拾得几块木雕,又寻路前行,找回了铁锹。斯文·赫定见到向导携回的木雕,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种文明的信号。他本打算立即返回,但是只剩下两天的饮水了,于是决定次年再来。
1901年2月,斯文·赫定迫不及待地返回罗布荒原,在发现木雕的那一带地方连续挖掘了7天,挖出了大量的汉代钱币、木雕佛像、衣饰残片和陶器,还有35张文书残片和121枚木简。斯文·赫定将这批文物宝藏用骆驼运出沙漠,辗转运到了瑞典。令人惋惜的是,在中国民族意识朦眛未醒的年代,斯文·赫定的行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斯文·赫定将文书残片和木简交给德国汉学家卡尔·希姆莱考释。卡尔·希姆莱根据多件汉文文书上的“楼兰”字样,确认斯文·赫定发现的遗址就是被沙漠掩埋了1500多年的楼兰古国的都城——楼兰城。
楼兰古国当年是汉朝通往西域的门户,东西方使者、商人相望于道,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楼兰古城的发现,被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发现。
楼兰古城的发现,也为古罗布泊的位置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斯文·赫定在楼兰古城遗址附近发现一条宽阔的干河床,确认塔里木河曾经流经这里,楼兰古城附近大片古老的洼地,就是汉唐时期的古罗布泊。
中国古丝绸之路遗留的宝藏,成就了斯文·赫定的名声。他被瑞典国王封为最后一个贵族,拥有11个荣誉博士头衔。
古道幽思
1927年初,斯文·赫定带着一支由瑞典人、德国人、丹麦人组成的探险队,再一次来到中国,准备为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开辟柏林至上海的欧亚航线,预先考察中国西北地区的地理和气象情况,并借机进行考古发掘。时隔二十多年,斯文·赫定感受到了中国的进步,自己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
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中国的民族意识已经觉醒。以北京大学教授刘半农为首的中国学术人士,呼吁政府禁止外国人在中国进行考古发掘,提出中国地理上和人类历史上的发现物应该归中国所有。刘半农与斯文·赫定进行了多次面对面的激烈交锋,斯文·赫定终于理解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我告诉他,我同情他们的民族主义倾向,正像在我自己的国家,我也同他们一样是个很好的爱国者。我认为他们希望把所有考古学上和艺术上的财富都保留在中国是非常正确的,从鸦片战争起欧洲人在对待中国人问题上犯了一系列的错误。”
斯文.赫定与中国学术人士坐到了谈判桌前。经过两个月的谈判协商,最后决定由双方共同组成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由北京大学教务长徐炳昶和斯文·赫定分别担任中外团长,共同率队前往大西北进行野外考察,所有的考古发掘物都必须留在中国。
1927年5月9日,一支庞大的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正式启程,斯文·赫定再一次踏上了古老的丝绸之路。
1928年2月,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到达新疆吐鲁番,斯文·赫定从维吾尔商人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南疆一个叫“营盘”的地方河水很深, 人没法淌过去,只能用船摆渡。斯文·赫定上次曾到过那里,记得那是古丝绸之路的一个关卡,那里只有一条塔里木河干涸的故道。维吾尔商人告诉他: 几年前那条干涸的河床里发起了大水,流量一年比一年大。斯文·赫定又惊又喜,这说明塔里木河回归故道了,干涸的罗布泊有可能复苏。
斯文·赫定派遣考察团的中国地球物理学家陈宗器和瑞典地质学家霍涅尔,前往罗布荒原考察。经过实地考察,他们确认塔里木河下游改道了,主流与孔雀河汇合,最终流向罗布荒原的洼地,古罗布泊真的复苏了。他们历时半年,绕罗布泊一周,第一次测定了罗布泊的地理位置,绘制了第一张罗布泊地区的实测地图。
这次考察触发了斯文·赫定的奇思妙想,他极有预见性地提出,古老的丝绸之路应该复兴。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一书中写道:“我们的考察团最先发现了塔里木河下游河流的这次大的变化,并绘制出新河道地图。这条漂忽不定的河流,如今又回到了2000年前的故道之中,回到了那条连接中国与罗马帝国东部前哨的著名商道——丝绸之路的身旁。她的回归,再现出2000年前丝绸之路繁盛时期的自然景观。面对这一切,我们有理由提问:这条沉睡了大约1600年的古道,为什么不该再一次苏醒·”
在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的一次理事会上,斯文·赫定提出应该向国民政府提交一份备忘录,提出复兴丝绸之路的建议,获得理事会的一致赞同。斯文·赫定在他的《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一书中详细追述了当时的想法:“塔里木河改道对中国可能意味的事情,应该说一目了然。一个值得注意的地理学与水形学事件,使政府具备了重新打开那条古老贸易通道的基本条件。如同汉代那样,一条从中国内地的敦煌、楼兰,沿天山南麓直到喀什噶尔的完好交通线完全可能建立。那时,从北京乘汽车到中国西部尽头的喀什噶尔只需花费2到3周的时间,而现在完成这一旅行要骑骆驼走上4个月。实施这一计划,将会大大缩短中国内地与其西部属地的距离,加之有见地的汽车编组运输就会把新疆的产品直接送到沿海,再从那里将进口产品运回新疆。人们从中国内地去西部旅行,再不用借助西伯利亚大铁路,4000公里的路程会迅速便利地跨越,新疆与内地的交通,那时就会完全控制在自己的国土之上。”
最后的旅程
斯文.赫定曾经表示,他“真诚地想要以自己游历中亚所取得的若干经验,来给中国做点实实在在的好事。”
1933年6月,斯文·赫定在北平德国公使馆的一次晚宴上,与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刘崇杰谈起中国的时局。当时东三省被日本侵占,外蒙古已经独立,英国觊觎西藏,斯文·赫定提出国民政府应优先考虑新疆问题,首先是修筑并维护好内地联结新疆的公路干线,进一步铺设贯通亚洲腹地的铁路,把着眼点放在加强内地与新疆的联系上。刘崇杰被斯文·赫定的建议吸引了,请他起草一份备忘录,并附上标有新公路走向的草图。
国民政府很快接受了斯文·赫定的建议,鉴于修建铁路费用太高,计划先修南北两条公路通往新疆,南路始于西安,北路始于归绥(今呼和浩特),以期与中部的陇海铁路和北部的平绥铁路相连接。国民政府铁道部聘请斯文·赫定为顾问,委托他组织绥(远)新(疆)公路勘察队,进行实地勘测,考察修建两条公路的可能性。
1933年10月21日,斯文·赫定又一次启程。他带着勘察队员离开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前往归绥,再改乘福特公司赞助的汽车,一路巅簸前往新疆。
这是斯文.赫定最后一次在中国西部沿古老的丝绸之路所进行的考察,历时两年之久。他们从归绥经百灵庙,过额济纳河,穿越黑戈壁,进入新疆哈密、吐鲁番,再深入南疆的焉耆、库尔勒;回程由迪化(今乌鲁木齐)经哈密、敦煌,过嘉峪关、兰州,回到古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
斯文.赫定再次踏上丝绸古道,历史与现实的景象交错迭现在面前:“我们现在看到的是这条丝绸之路最萧条的场景:见不到一点生机,商业已是奄奄一息,一路上的村镇,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在一贫如洗和朝不保夕的惨境中,人口越来越少。只有通过想象,我们才能看到过去那一幅幅丰富多彩、辉煌繁盛的画面,那川流不息的商队的旅行者为每抵达一个新的绿洲而雀跃欢腾的景象。”
斯文.赫定从内心里期盼丝绸之路的复兴:“旅途中,我一直都在想象,仿佛已看到一条崭新的公路穿越草原和沙漠,一路上有无数的桥梁架在河川和水渠沟壑上,公路会忠实地沿着古代丝路上商队和车轮留下的足迹和车辙向前延伸,到了喀什噶尔,也绝不意味着它已到了尽头。”
此次考察结束后,斯文·赫定撰写了一部全景式记述考察过程的著作,书名就叫《丝绸之路》,以寄托心中的“丝路情结”。他在书中还预言式地写道:“中国政府如能使丝绸之路重新复苏,必将对人类有所贡献,同时也为自己树起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