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让秋夜显得更加深沉。对面楼房没有一盏灯亮着，小区万籁俱寂，漆黑一片。从南面侧卧关着的房门里传出五岁女儿莎莎轻柔匀细的鼾声，想到女儿可爱的睡姿、甜蜜的笑靥，她极度恐惧的内心平静许多。

　　“还是个孩子呵！”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布满青春痘的稚气未脱的脸，她无法把他和杀人在逃犯连在一起。“大哥家蛋蛋和他差不多大吧，正是享受爸妈宠爱充满美好梦想的年龄呵！”她甚至颇有些为他遗憾。但就是这个半大男孩，数小时前却闯进家来，穷凶极恶地扼住她喉咙，拿刀逼迫她拿出戒指、项链和五千多元钱——这是家里所有的现金。丈夫出差了，她只求男孩不要伤害她睡着的孩子。

　　“你真的不会报警？”吃完两碗排骨西红柿汤蛋面，男孩面色红润，虽然头发蓬乱，衣服肮脏，一旦情绪稳定，倒显出中学生的彬彬有礼和率真。

　　“你不会骗我吧？”看着她母亲般的满含爱意的眼睛，男孩忽然闪出一丝难为情的羞涩与微笑。“是的，你是好人！你怎么会骗我呢？——你是不会骗我的！我这就去公安局自首。我相信你！”

　　男孩拉开门，走出楼梯平台，转弯时还回头向她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的这一刻，她不禁有些感动，甚至没有意识到，危险并没有随着橐橐的脚步声远去。

　　“不幸的孩子呵！”她想。“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母亲，该有多好！”她忘不掉男孩说这话时泪光闪闪的眼睛。他是个农村孩子，从小和爷爷生活，父母在远方的城市打工，因为艰难与苟且的生活而离异。父亲把他带到市里上学，从学校到租房的街坊，歧视的目光时时如芒在背。三天前的中午，他又被搜身煽脸，他掏出书包里的水果刀攮死欺负他的同学逃跑了。“你还不到18岁，自首会轻判的！”她不知道男孩何以最终会听从她的劝告。是男孩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吗？也许是吧，她不知道。

　　雨下得更大了。窗外的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在风中嗅到楼前桂花的清香。过道的灯感应沙沙的风雨声亮起来。她转身回屋，突然瞥见对门铁门后的布帘晃了一下。

　　铁门后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有一双阴森的眼睛！这双眼睛在黑暗中冷得闪光，以至于虽是转瞬即逝，她还是像遭电击一样，头脑“嗡——”地一下，头皮发炸，浑身打颤。

　　有人在窥视！有人在窥视！她的身体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想起那双可恶的窥视的眼睛，邻家女人平时可亲可近的笑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她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家门的，憎恶和愤怒胀满她每一根神经。丈夫不在家，一个男人呆到大半夜悄悄走了……她可以想象，明天一早小区的每个角落,都会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那是一个杀人犯，入室抢劫，后来被我感化去自首了……你们被我的想象力惊着没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在她耳边絮语，恍惚是丈夫的声音，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激灵灵连打几个冷颤。唾沫星子淹死人，看来跳到黄河难洗清呵，除非……

　　她似乎被逼到墙角，别无选择。她是怎么抓起手机拨通110的，她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

　　“110吗？……一个杀人犯……入室抢劫……”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咬牙切齿的咆哮后面，她再次看到男孩青面獠牙的狰狞的面孔。“我当你是好人，回来还你戒指，你竟然转身就报警！”

　　她感到胸腔一阵猛烈的刀刺般的疼痛。

　　“我的孩子……不要……”她似乎隐约听见睡梦中的女儿在喊妈妈，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

　　“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雨什么时候停了。长空雁叫，一片湿漉漉的金黄的梧桐树叶，在淡青的晨光里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