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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里有什么

发布时间:2019-12-17 来源:《楚帆》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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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母亲问我要土鸡蛋不,说攒了三斤鸡蛋,挂念我儿子即将高考,想送蛋过来。我赶紧撒了个谎,说蛋还有很多。母亲总是这样,几个儿女只有母亲不断挂念的,而我们几个,天南海北,瞎忙,只能打打电话问候母亲。

  母亲终于能够熟练使用微信视频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儿女显摆母亲的菜园子:搭好的黄瓜架子、丝瓜架子,整整齐齐像艺术品;已经翻好的一畦畦土上,冒出的小小芽儿,这是蕹菜,这是菠菜,那是葱,那是芋头……

  “你们回来可以有新鲜菜吃,不要到外面去买呢。”母亲笑眯眯的说。

  这是母亲的乐趣,走到哪,菜种到哪,挂念子女到哪。

  母亲继续唠叨,我安静听着、看着。

  十八年前,我没有这个耐心,直到我在当年也成为母亲之后。

  我理解了母亲所有的所有。

  三十五年前,我读小学四年级,学校校长要我搭个口信让母亲来校,因为读一年级的妹妹被人告状说偷了一盒给节目演出同学化妆的胭脂。

  我记得那盒胭脂要五块钱。相当于一年的学费。

  母亲赶到学校,对着团团围住的老师和学生,拍着胸口:“我们屋里冇得小偷小摸的种!”

  妹妹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比同班同学都小了很多,是母亲千方百计塞进班的,为自己要去侍弄那五亩责任田腾出双手——妹妹只晓得哭,话都说不圆。

  母亲舌战群师,指出疑点:说是我女偷的,她连东西都不晓得是什么,讲都讲不出来,怎么就讲是她偷的?我把书包从头到底翻个给你们看,有不有?冇得吧!不要欺负人!

  讲是她偷的是哪个?什么时候?还有别的人看见不?……

  最后是老师在妹妹一个同班女生的书包里翻出来的,这个女生还没来得及带回家去。很巧的是,就是这个女生告的状。母亲怒不可遏,噼里啪啦的骂得人家父母连连道歉,最后还要女生在大会作检讨才罢休。

  回去的路上,我也挨了骂:“你不晓得替你妹想办法啊?不晓得维护妹妹,养大你干什么?“

  我也想哭,明明跟我没有关系,怎么要扯上我?

  母亲说在外头,你今天冇替你妹妹出头,我不打你,回去跪搓衣板,想清楚。

  我又跪了久违的搓衣板。羞惭万分,但很不服气——

  去年,我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顺便把邻居家刚长成一截筷子长的黄瓜摘了,母亲以“冇得格”“小来摸针,大来偷金”罚我跪;

  前年,因在饭桌上不断发出擤鼻涕般的声音,母亲训斥我冇得吃饭的相,不懂礼,不懂克制,罚我扯了三大篮子猪草;

  还有,数学考试没有打一百分导致我煮猪潲心神不安生怕被母亲骂结果煮糊了,还是被母亲骂“经不得事,粗心大意,毛毛躁躁,难成大器”……

  我怕母亲。我不敢反抗,我边哭边跪。

  我跪完,母亲扯我在身旁,边给小妹洗脸边掰开话讲:“妹妹比你细三岁,她不懂,你要教她,不要只图自己耍;她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要拿出做姐姐的格来讲她;但是她冇做错,你要信她,要帮她,姊妹要同心,不要让人看不起。你以为别人只会瞧不起你妹妹?你是一样的!会要背个臭名!”

  我平素以获得各种奖项、考试成绩总是第一在我们村薄有名声,加上老师偏爱,总有点儿小小的骄傲。今天,我因为冇做到做姐姐的格,挨了重罚。

  母亲是严母。身处贫贱而艰辛的岁月,母亲最喜欢讲的就是“要有格”,声音一直响在我耳畔,铭记终生。

  母亲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拿着个笤帚追赶我们。

  当我上初中后,我没有再挨过打、没再跪过搓衣板,连骂都挨得少。不是因为我更懂事,而是有天母亲说:你们长大了。

  妹妹羡慕得不得了,她则还要继续在雨天泥地里跟母亲斗智斗勇。我们兄妹以上初中的时间画出了一条可以开始“解放”的线。

  母亲没有时间总是拿笤帚追赶我们。

  五亩田,屋前屋后两大块菜园,春种夏收,播种插秧,担水淋菜,洗衣浆身,喂猪养鸡,忙得像个陀螺。碰到双抢季节,母亲带着我和哥哥披星而出,在蒸得人出油的田地里割完稻子收完粮再插秧,然后戴着满天月色回家。很多次,妹妹累的受不住要睡、在才收割完的稻草上一趴,就睡了。

  真累啊!我那时只想学着喊一声隔壁屋电视里看到的:赐予我力量吧,希瑞!然而,稻子还是那么的饱满,水田的秧还是那么的稠密,我们还是在那儿晒太阳、晒月亮。早出晚归,汗水淋漓。

  母亲没有那么多时间拿着笤帚来追我们。

  当闲下来的时候,母亲还要教我们唱点歌、跳点舞。是真的不可想象。我在小学所有表演的曲目来自母亲的传授、我所有获得赞赏的舞蹈来自母亲的设计。我在学校儿童节表演《放风筝》,里面有个“的尔为”的音,我至今唱不好;我边唱边演《回娘家》——时至今日,我去拜访我的小学班主任时,她还笑说我的舞蹈手势和表演服装(班主任的小女儿穿的衣服)。

  我至今还记得母亲教我唱《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结尾,头还要摆个神气的动作。

  偶尔有点空闲时间,尤其是过年之前,母亲要带着我们去把家里的鸡捉到四十里之外的城里卖掉。为了卖价更高些,也为了省钱,我们清晨三点半就起床,走到镇上,赶上最早的班车。在摇摇晃晃中赶到城中小巷里。在与别人的讨价还价之后多赚得几块钱,带着我们几个买新鞋子、扯布、买年货,在回来的路上,转到我们当地最好的裁缝刘娭毑家里,让她给我们几个做衣裳。我和妹妹穿的衣裳每次会迎接到班里小孩艳羡的目光。

  再有点多的时间,母亲绞尽脑汁,自己磨了米,摊薄在洋铁盘里,放在大锅里蒸熟,揭下来,切开,做成了米粉,我记得那米粉的鲜味,至今没有任何美味可以取代。或者,把家里的菜秧扯了,带着我们去赶集,挣个一毛钱,就催哥带着我们去喝绿豆沙。我记得那时老街上的一个冰厂,绿豆沙真好喝啊。

  当地人总说母亲太惯我们。

  别人家的女孩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差不多了,女孩子就去学裁缝、切槟榔或者干脆嫁人。母亲不这样,母亲就要惯着我们去读书。我们兄妹都喜欢读书。母亲说不出更多道理,但是想要我们不再过在农田辛苦劳碌的日子。

  初中毕业时,优生推荐考中专,但其实我内心特别想继续读高中、考大学——当时,我们村有一个女孩读高中读出了对象,被众人指为笑谈——我有点妥协。结果,全校一二名的我中专差了分,母亲很气愤,但对着我,从不发气。母亲说:“不要像那家女一样,你要读出样来”。上高中的那天,母亲委托了一台拖拉机,找了隔房的叔母帮我送米、送被子、送衣服……

  接到师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一定要办酒。我是当地第一个女大学生。从此,当地人再也不讲母亲惯子女。

  生活那么困窘,母亲却给了我们最好的所有。在母亲忙碌的时间里,我们并不局促的安然长大,在贫瘠的岁月中,强悍坚韧的朝自己的人生进发。

  十五年前,我回母亲那儿,找一点东西。我在层层叠叠的箱子里找到了很多我以前以为丢了的东西:

  我小学至初中时代的每一张画—这让我想起那时我沉迷于古装仕女图的劲头,热烈痴狂——有的还题了诗,代表自己七歪八扭的心情;

  我躲在被窝里写的诗和散文,我做的剪报,我给自己整的文集,高中时代所有科目的笔记本,我写给一个好朋友的然后被退回来的绝交信,我上大学第一天写给母亲的信,我第一次发表的文章……

  它们静静地在这个角落和我凝视,穿过岁月,走过红尘,告诉我,母亲一直在那儿,从未改变。

  我很想知道,母亲是怎样在忙碌之余把这些纸一张张面好、一本本摞好的?

  有泪如倾。

  那一瞬间,我懂得了母亲从不宣之于口的潜台词。

  我为成年之后曾有的傲慢羞惭。

作者:周文洪     责任编辑:Administr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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