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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的消失

发布时间:2019-12-17 来源:《山东民进》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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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棵树就这样消失了。

  早些时候,那棵树和其它同类没啥二样地立在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的街道旁,它的树龄与我的年龄差不多。树们的名字不像人,各人有各人的符号,同一类别的树不论雌雄都叫某某树,就像刚刚消失的这一棵与尚未消失仍站立在街道两旁的这些一样,都叫银杏树。

  银杏树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算不上名贵树木,就是因为太“泼辣”。泼辣一词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好懂,即干事风风火火利利索索,可用在树们身上却是太容易成活、太多的意思。什么东西一多就让人不稀罕了。于是就有人连这棵树龄在四十年左右的大银杏树也不放在眼里了。

  这棵消失了的大银杏树直径在三十五公分以上,与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立在商店门前的那些棵粗多了。它们同样栽植于城市街道两侧的商店门前,可境遇却是天壤之别。我想这不在于城市的大小,而在于城市市民的保护绿化的意识使然。我第一次发现商店里的人欲去除这棵树时是在深夜十二时左右。杀树者们正每人一张铁锨地挖大树四周的土。据我们车上的同事讲,他们挖土不是想把这棵树移走,而是想往地下挖三四十公分再用锯子锯倒,然后把土平上,地面不留痕迹,让城管和林业部门的人都难以发现这里曾经有过一棵绿荫如盖的大银杏树。

  于是我们满车上的人都愤怒了,有人出主意用我们手中的摄像机把他们的行为拍下来交给有关部门,作为处罚他们的证据。同事们录像,我便饥不择食地给大脑中所有能制止这一行为的单位打电话举报。可惜的是,这些单位的电话都是接通的声音,就是没有人来拿话筒。急中生智,我想起了多年前一句让人温暖的口号:“有困难找人民警察”。尽管这个口号提出的当时有人想让警察给老王家的“憨勺”找个媳妇,但有这个意念的人有没有给警察说咱不清楚,只知道老王家的憨勺还是憨勺,到现在还是形单影只。我想,这是难为警察了,他们负责的是社会治安,不是媒婆,也不能搞“拉郎配”,他们提出的那句口号是针对自己的工作范围和性质来的,怎么能以偏概全呢?而今天晚上有人偷伐绿化树木应该是能出面制止的。我想。

     电话打给了最近的一个派出所,我们刚收起摄像的家伙,警车便鸣着警笛戛然停在了正在挖树的那些人跟前。我们不好抛头露面地上前看看警察是怎么处理他们的,长出了一口气驱车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两个眼皮频频翕动,怎么也不能停止,我知道这是失眠了。我还没有从做了一件好事的兴奋中解脱出来。

    挽救了一棵树,不管是自己还是借用别人的力量,应该都让我们兴奋的。俗话说十年树木,何况四十年左右的银杏树。

     睡不着觉便躺在床上继续深入细致地胡思乱想。我想那些比我居住的要大得多的城市街道两侧的树木有了十几或几十年的历史之后,他们是怎么管理的,能有人敢这样偷偷摸摸想杀就杀吗?看曲阜,看泰安的各等古树,看青岛沿海那几条栽种银杏树的街道也可以,人家都给它们编了号,上了户口,这让我们安心的同时也让树们安了心,树们也就尽情地为我们奉献叶绿花红了。这些城市待它们不薄,把它们奉之若人,作人性化管理了。

  睡不着觉就是这么累,越累越睡不着,似睡非睡之间便让人出现臆想。一位不出名的风水先生说过:一座没有古树大树的城市是没有历史的城市,或者是没有文化积淀的城市。这话我信。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已有2400多年的历史了,我上学时的那所学校院内有一株上千年的雄性银杏树就是明证,它比不上莒县浮来山定林寺刘勰故居那棵年龄在4000岁树围达“七搂八拃一媳妇”的银杏树粗,却见证了我们这座城市的历史。现在学校里面祭拜孔子的“红庙”又恢复了原先的功能,学校也变成了博物馆,馆内收藏陈列的是我们这座城市及其周围的人类文明进化史,有史前、商周、秦汉时期的文物。特别是当我们看到用1140个质地优良的玉片穿联而成的汉代金缕玉衣,便会想起刘邦的后裔居然在古临沂城作了六代的琅玡王,130多年的励精图治,使古临沂地域从文化到政治经济都达到了鼎盛时期。因此有考古学家称汉代的临沂是“汉代的小上海”。还有七十年代在我们这座城市的银雀山上汉墓中发掘出的《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因为这两部兵书都是刻在竹简上的,人们都习惯地称呼汉墓竹简。

  更让人称奇的是,我的邻居,王羲之先生的故居东侧,在2004年我们这座城市举办第二届书圣艺术节时,又发现了两座连在一起的汉墓,从中出土的文物成为当年十大考古发现之一。据当时居住在两座汉墓上面的人家介绍,每当附近公路上有车辆驶过,坐在屋中可以听见由远而进由小到大的轰鸣声和震颤声,使得他们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在院中打水井,钢管打进一定深度便掉了进去,最终打出的水也不能饮用。他们一家想到的是有可能是西侧王羲之故居里的洗砚池水所为,绝对不会想到是千百年来的两个时空的断层而致。

  这些历史是隐性的或者是标志性的,而一座城市有那么几棵或几十上百棵古树却是彰显文化历史的旗帜。人类的生存,社会的更替就在古树们的荣荣枯枯中演绎着。在我的记忆中,几百上千年的古树大多是银杏树,刘勰故居4000年的天下银杏第一树,承载了《文心雕龙》的出世;郯城县新村乡政府院内的那棵银杏树,2004年10月12日刚贺过“三千岁”的寿辰。据文字记载,此树系商末周初武王姬发续封的郯国国君郯子所栽。《北窗琐记》有诗云:“老树传奇十八围,郯子课农亲手栽。莫道年年结果少,可供祗园清精斋。”;沂南县砖埠镇孙家黄疃周围几个村靠近沂河,均属古时的阳都古城,现在诸葛亮故居那棵近千年的银杏树枝繁叶茂,穹窿若盖。据村人讲,孙家黄疃村的一个领导自从建起了诸葛亮故居,保护住了这棵大银杏树后,他的孩子便考上了清华大学。问村人确有此事?他们也不正面回答:“还不是托了‘文曲星’的福!”还是在沂南县,青驼寺村东原火神庙内,有一棵生长了千余年的银杏树,它没有其它古树一样的传奇故事,却亲眼目睹了山东抗战史上的一次空前盛会——山东各界代表联合大会。这一天是1940年7月26日,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到会代表300余人,冲破日本鬼子和汉奸伪军的道道封锁线,代表着全山东3800万人民的抗日意志来到这棵大银杏树下,共商抗日大计。联合大会上代表们制定了《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组织大纲》,选举成立了山东省的统一权力机关——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简称战工会。战工会的成立,标志着山东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正式形成,沂蒙抗日根据地进入辉煌时期。曾经惨遭涂炭的古银杏树,在新生的红色政权诞生后,显现出了它旺盛的生命力。

    说得远了。可说得不远又难以表现历史。我们潜意识里虽然是为后人乘凉而栽树,可在我们的不经意中便留下了可以供后人复述的故事,这就是历史的痕迹。有了古树便有了厚重的历史,保护古树便是保护了历史这绝对不是妄言。然而,一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很难有古树的存在,它往往存在于庵庙寺院那些无功利性的地方。逝去的人已有历史的定论,活着的人却在为生存而活着,一旦古树影响了他们的生活,那古树便会遭到人类报复人类一样的暗杀。古墓有人盗掘,古庙有人打砸,古树的消亡更是容易,一把钝锯,一只笨斧,再加上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便是。

    还是说道那棵消失了的银杏树吧。就是这棵三四十年树龄的银杏树的消失便扯到了远古洪荒时代,多少有点牵强附会,可这都是古树情结所致。对古树砍就砍了,伐也伐了,尽管它不是活生生的人,可也是活生生的树,但愿我们在匆匆忙忙于上班的急迫中,顾及一棵树的生存与消亡。

  对那棵树的顾虑我舍不下,城市的街道上也许每天都有树们丢失我没有记忆,偏偏忘不掉险些被除掉的那棵银杏树。我觉得它成了后娘手中的累赘,必欲被人除之而后快,尽管后娘的企图已被制止过,但恶念一旦生成是不会轻易去除的。于是,我每次路过那棵银杏树旁便会投过去怜悯的一瞥。我不敢在那棵银杏树前久留,我怕被商店的老板看见更加重了对它的摧残,因为有人看见商店的人经常把污水、脏水,还有滚沸的热水往它的身上浇。我怕它成了《卖花姑娘》中的小女孩,会被老板的热水烫得体无完肤的。

    那年,那棵银杏树的春天姗姗来迟,和它一道的银杏树都绽放了细碎的小花等待授粉时,它才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芽苞。我不知道它是赶在暮春来向世人告别的,更不知道那是它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我还满怀喜悦地向曾经为保护它而出过力的同事报告这一好消息。我想,我不用再替它担心了,也不用经常去看它了,没人能把一个活生生的精灵毁灭的。

  有一天,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了,只好四处寻找。我看到了林立的高楼,我想不会丢在那里,高处不胜寒;我看到了宽阔的马路,我想也不会丢在那里,车流人流太拥挤,灵魂难以憩息;当我看到马路两侧的树时,我突然想起那棵银杏树,我的灵魂在那里是会随风起舞的。我立马赶去,那棵银杏树已无踪影,两侧的树枝摇曳,似对我窃窃私语。我读不懂它们在告诉我什么,我只明白那棵银杏树确实不在了。我看见原先银杏树的生存地铺满了花花绿绿的马赛克。

  我的灵魂肯定被埋藏到这里了。我想。

作者:李公顺     责任编辑:Administr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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