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中，若论知名度，大概没有一部能和芭蕾舞剧《天鹅湖》的音乐相提并论。尤其是第一幕和最后一幕，当雪白的天鹅在湖畔翩翩起舞时，柴可夫斯基用极其美妙的旋律倾诉了他对自然和爱情的万千柔肠。这样的音乐，应了中国古诗中的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

　　在“文化革命”中，《天鹅湖》当然属于“封、资、修”，在中国被剥夺了存在和流传的权利。当时的大部分年轻人，根本不熟悉《天鹅湖》的旋律，很多人甚至连《天鹅湖》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有一台电唱机，经常偷偷地放一些旧唱片，当一根细细的钢针和那些黑色的唱片磨擦时，收音机中便传出了当时被禁止的音乐。尽管音乐中夹着丝丝的杂音，但我总是听得出神入迷。

　　一次，一个朋友来访，见我对西方古典音乐如此着迷，便问我：“想不想听《天鹅湖》？全场的，一段也不缺。”我以为他和我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给我送来了一套《天鹅湖》的唱片。那是四张密纹大唱片，是苏联国家芭蕾舞团大乐队的演出录音。我无法描绘当时得到这四张唱片后的激动，晚上，一个人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小，先把四张唱片从头至尾放了一遍。几天后，我又约了几个喜欢音乐的好朋友来家里，听说能欣赏到全场《天鹅湖》的音乐，几个朋友都兴致勃勃。那天，我还是不敢把音量开大，几个人围着电唱机，听得忘记了吃饭。我们的样子，很像从前的地下工作者在开秘密会议，或者在发什么秘密电报。我们闭着眼睛，在音乐中想象舞台上雪白的天鹅翩翩作舞的景象，一个个陶醉其中。大概是听得忘乎所以，我随手将音量开大了，美妙的音乐使我忘记了危险。 　　四张唱片还没有放完，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美梦。我连忙关上电唱机，收起唱片，等《天鹅湖》的余韵在我们的脸上消失得差不多后，再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孔严肃的里弄干部，一个以“铁面无私”闻名的中年妇人。“你们在开地下音乐会？”她的盘问很严厉，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的“地下音乐会”这个新名词，也是自然而流畅。“你们不坦白，我只能报告派出所了！”她临走时留下了很有分量的威胁。

　　连夜把《天鹅湖》的唱片还给了朋友，准备接受更为严厉的盘问和审查。过了几天，真有一个民警找上门来。民警的面孔，比里弄干部温和得多。我如实告诉他，我们听的是《天鹅湖》，是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为了让他明白，我解释道：“你看过苏联电影《列宁在１９１８》吗？里面就有《天鹅湖》。”《列宁在１９１８》是当时能够放映得极少几部外国电影之一，几乎是家喻户晓。没想到这样的解释使我得到了开脱。“哦，《列宁在１９１８》，那当然没问题。”于是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 前些年访问俄罗斯时，在圣彼得堡的莫索斯基剧院看《天鹅湖》。在《天鹅湖》的故乡，听 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看着雪白的天鹅在蓝色的舞台上翩翩起舞，我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 次“地下音乐会”。那种感觉，真是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