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

　　今天雨仍在下,烟雨江南，雨雾迷蒙。

　　从北京八达居买的卡纸用完了。到无锡南禅寺买了些卡纸和宣纸，驱车到惠山写生。

　　细雨如丝，树木和远山笼罩在雨雾中，从车窗望去，隐隐约约，时隐时现。

　　行驶到一处村落，拐进去，下车，从小径爬上土坡，看到远处山腰有一片古建筑，朦朦胧胧，不知是寺庙还是村落。山是一色的绿，近处也没有可观的树木，下坡继续走。

　　那时，面对草木完全覆盖的山，近景若无奇石怪树，便无从下笔，对朦胧的物象，也未找到很好的表现方法。记得有人谈青城山写生，面对苍苍郁郁的绿色，有的画家觉得没什么可画的，黄宾虹先生就能画出很好的画。这在于“见”和“识”，“见识”在人，艺术修养好的人，“见”因“识”醒，“识”由“见”积，渐积渐厚，而成其大。否则，就会熟视无睹，视而不见。张大千尝居青城山十载，山水全落旧格，与青城山全不相关。看来写生需要学问。明代唐志契《绘事微言》云：“凡学画山水者，看真山真水，极长学问，便脱时人笔下套子，便无作家俗气。”有学问的人，看真山水能增长学问。

　　到了惠山古镇，走进镇子深处，觉得建筑较之巡塘古镇更丰富，更幽深，更古朴。

　　走到一处有船的河边，对岸在拍电影，穿古装的人走来走去，三五成群或坐或站。一个娟秀的女子望着河水用长袖抹眼泪。起初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又想，可能是为拍戏酝酿情绪吧！但从她脸上的表情看确实是很伤心的样子。

　　转个弯走进另一条街，走着走着，不由停下脚步。几株姿态各异的树掩映着高低错落黛瓦白墙的江南古屋，右前方一处有阁楼，连着一处是有廊柱的建筑，这处建筑屋脊上有漂亮的脊墙，脊墙两端凌空探出的脊头上精巧灵动的雕饰如舞动的龙须，层甍反宇，飞檐拂云。与这处建筑相接的是陡脊的回廊，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再看就是层层叠叠的树木了。古屋后面是一带远山。此处风景怡人，坐下来画。

　　坐在探出的屋檐下写生，任外面零星的细雨飘飞。

　　不时有人驻足观看，有游人，也有镇上的人。有人过来拍照，照画画的我，也照正在勾勒的画。

　　斜对面阁楼上的窗户开了，一位俊秀的女子从窗内向这边侧身探望。

　　一会儿又有位女子走过来观看，说：“画的好看，你真厉害！”又问：“画了多长时间？” 我说：“已经画了一个小时。”我问：“几点了？”她说：“五点一刻。”

　　天很快暗了下来。墨稿完成，有待赋色。问询写生的详细地点，是惠山古镇绣嶂街104号。

　　画在湿时好看，画到一半的时候好看，近日写生这一感觉愈发醒豁。可能如花之半开，人值青春，虽不成熟，但充满生机，有无限的可能吧。怎么保持画到一半时的生动？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塞尚、席勒做过这样的实验，他们有些画画到一半就停下了。

　　蚊子多起来，这里的蚊子特别大，腹部有黑白相间的花纹，是鲁迅小说里写到的花脚蚊子，有一只叮了我左手的大拇指。起身逡巡之间，发现这条街的拐弯处写生比较理想，近处的树枝干蟠曲回环，远处山上有座塔，此时塔已经亮灯，像一座透明的水晶塔。如果明天来，单这一处转换角度就可以画三张。

　　把画具装进写生车里，古镇稀稀落落地亮起灯来。抬头看阁楼亮灯的窗户，那女子还在往这里观望。可能她觉得在雨中画画有趣，也许我成了她诗情或幻想的一部分。如果早发现她一直站在那里，可以把她画下来，她的姿容和淡红色的上衣都很入画。

　　返程了，走出古镇，开车驶入暮霭浓重的烟雨里。

　　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