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潮的南方春天，水气弥漫，楼道湿漉，空气中充斥发霉的气息。“早几年我好像发现那个门板有白蚁光顾的迹象，现在不知道怎样了？”母亲想着家里老房子的木门，又不时在我耳边叨念。“妈，没事的”我笑着对她说，“我前段时间回去还特意注意大门板，仔仔细细瞧个遍，好着咧！你看你……又多虑啦！”母亲显然有些不放心，又叨念起来，“乡下的白蚁可厉害着呢，趁人不留神它就抢驻，不出几天门板就报废了，你一个大文化人又不是不知道的。”

　　家里的老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一座砖混结构建筑，大门是两块厚重的松木门板，我依稀记得其中有一块曾经遭受白蚁的侵蚀，显得满目疮痍。母亲独自在乡下居住，我辗转在外，一度想接她来一起生活，但不管怎么劝说她都舍不得离开，她总说房子得有人居住才行，有人住才会有人气，白蚁就不敢靠近。直到前几年，母亲身体状况不稳定，在我的极力劝说和软磨硬泡中，她终于答应进城。

　　“我们出来也快半年了，12月12号出来的，妞妞生日那天”母亲说，“我没记错吧？”“错啦！错啦！”女儿突然叫起来，“我生日是12日没错，但奶奶您错啦！”“错哪了？丫头。”“奶奶，是您数数不准，今天是3月12日，刚好3个月，半年是6个月哟，咯咯！”我们都笑了。“哦——”母亲怔愣一下，赧红了脸问，“可我总觉得日子已经够长了，妞妞你来给奶奶说说。”母亲嘟囔着，悄悄把脸凑过来，“这个清明或五一，放假，你得带我回去一趟。”语气透着央求，“我放心不下家里的那扇门，我真放不下心！”我应答：“嗯。”

　　听到回乡下，女儿立即欢呼雀跃起来，并提出建议说：“老爸，我们何不换成铁门，铁将军，白蚁就无法攻占了，这样奶奶也就安心了。”妻子也附和说女儿想法不错，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并且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早换早好。我深以为然。当我把这个重大决定告诉母亲时，谁知她老人家不乐意了。“木板结实，门扇还好着咧！况且那木板是反复泡浸曝晒好几年的，白蚁拿它没法子。”母亲坚定地说。“呵呵，没法子，其中一块不是被那该死的东西光顾过吗？要不是那时父亲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呛着她。

　　母亲脸涨的通红，嗫嚅。“这……门板木材，是你父亲花了好大功夫，踏遍整个大虫岭（我们村一座高山的名字）找回的，没坏就换实在是可惜。”母亲说，她迟疑一会又说，“我看不要换了，就这样吧！”“必须得换！免除后顾之忧”我斩钉截铁地回应。“不！”母亲激动跳起来，像一个青春期叛逆的孩子。莫名的疑惑从内心升起，这些年来，衰老的母亲一直习惯听从她强壮儿子的决定，现在却如此坚持。“年前你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母亲跟我急起来，并说可以先凑合着用，因为大门尺寸规格是按老传统做的，换的话需要另外定制，总而言之要我打消换门的念头。总之，她在固执地坚持。

　　“妈，您身体不好，再说我们工作也忙，老是为了块门板来回折腾不是事，您说对不？”妻子加入阵营。“就不行！”一向温顺的老太太情绪激动，“无论如何这次必须听我的。”我有点诧异。妻子说得在理，而且母亲平素总惦记着我们的工作，凡事生怕拖累我们，影响我们。如此反常，不可理喻得让我顿时语塞。

　　妻子显然也不明就里，示意作罢。得了，贤淑如妻，孝顺如我，只好隔三差五地往返。就这样过了两三年，随着单位岗位的调整，我所负责的事务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忙。一天傍晚，母亲来我跟前，好像要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闭住了。“周末咱回村”我说。母亲没理睬我，动了动嘴唇：“我看……还是……”“还是什么？”我不解。“把那门换了！”“哦”，心不在焉的我没注意到母亲的话语中夹杂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顺口回答，“明天恰巧礼拜天，我们去张罗。”妻子接过话茬，说现在农村也几乎都是铝合金门窗，坚固耐看，我们也要做一扇大大的，像家里那扇一样的美观漂亮。

　　“漂亮得很！说起这扇门呀，当时十里八乡就数它好看。这不，邻村著名木匠九叔公还给雕画，你父亲甭说有多得意，啧啧！”母亲咧嘴说。“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呢，那时我与你父亲把两桩大松木从山上弄回家有多艰难：一会推，一会滚，一会拖，一会扛。”母亲叹了口气，“赤日炎炎，你父亲和我都挥汗如雨，门扇就这样被他一拉我一扯用手锯整出来的。清晨，你父亲把门打开，‘咯吱’一声，那是希望；晚上，我把门关上，‘咯吱’一声，那是温暖……”母亲茫茫然若有所待。“他走后，轻依门板，我心踏实。”母亲深情地把脸伸向窗外。

　　窗外，夜幕已下垂，但还残留有丝丝缕缕的晚霞，金色光影映照她那沧桑脸颊，尽展无限的温柔。我起身揽住母亲，轻轻拥搂，满是难言的愧疚。想不到母亲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里珍藏的竟是这扇门，这里承载着她和父亲无言的爱意。

　　回首，妻子已是泪眼婆娑。此去经年，稍有空隙，我都会携上妻女，屁颠颠跑回村里，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板拆下，洗擦，晾晒，敲打，补漆……

　　（作者系民进钦北支部会员，钦州市小董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