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瞬间
我出生、工作和生活的小山城南平,静静地座落在武夷山脉,八山一水一分田,四季轮转,目所能及皆是绿色,春暖花开簇簇新,夏蝉合鸣翠几分,秋高气爽葱葱郁,隆冬不过一片苍。枝枝叶叶,仿佛切断了远眺的视线,却无时不刻为这里人们提供着内心的依靠。露往霜来,暮走朝至,小小山城见证了时间,亲历了变化。
1989年,我2岁,她40岁。
这一年冬天,我的天地在一座林场大院里,一排厨房,一座宿舍,一个操场。
山区的冬天湿冷,父亲母亲去上班,我和小伙伴就在操场上玩泥巴,晒太阳。单位里连排厨房的门都是开的,做饭得两个人,一个在灶旁烧火,一个执铲。锅有两个,靠外的是个大锅,用来煎炒,靠里的小一些,常年煨着满满的一锅热水。做完一个菜,就从小锅里舀一勺水冲洗一下。铲子又沉又大,每翻动一下就跟锅子“哐”地撞在一起,仿佛越响就越香。一群孩子踩着饭点一家一家地闻着香,直到一个个被带回家。饭后不午睡,天寒地冻就要在院子里跟养的鸡仔鸭仔打架,唯独鹅不敢惹,摸着镇院神狗“小黑”的耳朵,好像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那年冬天下了几场雪,母亲在厨房门口的石台上洗衣服,我就蹲在一旁看。落下的雪花片是白的,母亲的手却红得鲜亮,随着搓衣的节奏,教我背“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入夜父亲就会挑些木炭放进废搪瓷盆里,在屋子中间点起来,祖父祖母就紧紧搂着我围着盆坐着,火星噼里啪啦地跳起来,大家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有时候着火光暗了,母亲就用火钳往盆里呼隆两下,从盆里扒出一个黑乎乎的烤番薯,边撕边吹,香得馋人,又烫得下不去嘴。
那年春节也特别喜庆,平常要偷摸吃的糖啊枣的全摆在桌上,只要没人盯着就能抓一个塞嘴里。祖父用大剪刀裁好红纸,写了“福”字和对联,祖母熬糨糊,我就端着装糨糊的小碗站在一边打下手。初一是被鞭炮炸醒的,睡眼惺忪时胸口的小包里就塞得鼓鼓囊囊。衣服是新的,帽子也是新的,还有锃亮的小皮鞋,穿着显得特别精神。初二去姥姥家,又把小包填得满满的。街上放着鞭炮走着龙灯,大头娃娃走在最前面,远看还好,近了一看就特别吓人。大人们聊着天,张罗着吃的,小孩们拿了压岁钱就去买炮,一溜站在二楼阳台,哗啦啦地向下丢。
1999年,我12岁,她50岁。
这一年夏天,我的时间都被记录在了日记本里。
校服、红领巾、小白鞋,是人手一套的装备。每周一上午升国旗,唱国歌,小旗手戴着白手套行着队礼走上旗台,乐曲一响,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汇聚了全校师生的目光,哪个孩子不向往成为那个能抛起国旗的小旗手呢。“勤奋,守纪,诚实,活泼!”一句校训,宣誓了千百遍,一首国歌,唱了千百遍。
最爱上的课是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计算机课”,打字游戏、绘图都抵不上“扫雷”“纸牌”有趣。下课铃一响,孩子们就放下“咔咔”响的鼠标,嬉闹着冲出了门。学校拐角有个小卖部,店家老爷爷挨着冰柜坐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着摇着,有人来了头也不扭,只用鼻子哼一句,“要什么?”其实可选的也不多,毛巾下只有红豆、绿豆、双胞胎、娃娃头,买八角钱的双胞胎最划算,能和朋友一人一半掰着吃,沿着树阴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坐在电视前,准点守着《小神龙俱乐部》,随着那个绿色紫鳞的小家伙跳入屏幕,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开始了。
一天晨间广播正放着欢快的歌,风扇吱溜溜地转着,教室里如往常喧闹。教务主任的声音突然传来,不同往日的轻松,她用低沉的语调告诉我们,北京时间1999年5月8日凌晨,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遭到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飞机轰炸。直至广播结束,整个班级陷入了长时间的宁静,“死亡”“失踪”“被毁”“抗议”这些词汇在当时的我看来,抽象又陌生。但有些同学低着头站着,有些同学愤怒地敲起了文具盒,有些同学轻声哭泣,我坐在板凳上,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酸楚、难过或是愤怒,只是隐约觉得“中国人”这三个字从那天开始,有了新的意味。
2009年,我22岁,她60岁。
这一年的秋天,在外求学的我,对小小山城,特别牵挂。
南平到福州,200多公里,每每想家,都要先从学校坐1小时的公交到火车站买票,在橙色或绿色的火车上闷上3个小时,那年秋天,我得了奖学金,给自己添了一部手机,漫长的路途就靠300条短信和50M流量打发时间,偶尔遇上无座,也能靠想家的念头站着回去。那年秋天,我拿到了驾照,连自行车都不敢骑的女孩开始幻想着能在小城开上自己的车,载上家人看道旁树向后飞驰。那天秋天,我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快门起合,我记录下了省城的繁华,也记下了小城的朴实,照片也不冲印了,原原本本地保留在电子相册里,不管过了多久再打开,依旧历历在目。
有一回刚着家,我发现家里的电视变薄了,冰箱变大了,空调也变得安静了,母亲说,碰上了以旧换新,感觉家电便宜多了。于是我更眷恋家里的温暖。这一年,甲流肆虐,来势汹汹,每个寝室都发了体温计和口罩,一天三回地填体温表,食堂里还提供了预防疾病的中药汤,听说大城市里甲流严重得多,同班也有一个男同学有因为体温上升被隔离在招待所,我更加想念家乡那片清新的绿。
这一年的团建课,我们看《大国崛起》,辅导员留下了三个问题。如国兴国?如何强国?如何续写大国辉煌?一个同学的回答让我记忆犹新,她说,一是有自信,二是有依靠。是的,历史中有属于未来的东西,我们有千年的文化宝藏,那是先人对我们的馈赠,是我们迎难而上的底气,是我们宠辱不惊的自信。是的,我想,我的小山城,应该也是我的自信和依靠。
2019年,我32岁,她70岁。
这一年的春天,我依旧在小城里工作、生活。
兜兜转转等我回到小城,我觉得它不太一样了,细数这些年的变化,多得让我来不及总结。5G来了,高铁来了,世界小了,距离近了,她的70华诞也就在眼前。
70年披荆斩棘,70年风雨兼程,70年长歌未央,70年砥砺前行。一路走来,“小家”同“大国”同声相应,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流淌在血脉中的精神追求。时间不会停止,脚步也不会停滞。小城变化,一纪一更迭,小城亲历,一年一瞬间。来路尚长,未来可期!
(作者系民进南平市委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