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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外祖父的汤匙

发布时间:2021-10-15     来源:《申城民进》第3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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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外祖父,也许这称呼不准确,总之他是我外婆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但是,一把汤匙,使他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汤匙,一把柄上标明美国生产的不锈铁汤匙,很普通,我见到时已很陈旧,甚至可以讲有些斑驳的感觉,克鲁米的涂层一部分已褪去,露出些许里面的另一层黄色涂层。相传,这汤匙第一个主人是曾外祖父,他是个商人,他在一百多年前得到这把汤匙,至于是购买还是友人相赠抑或自美利坚带回已无从查考,反正那时还算得是个稀罕之物。

  据长辈讲,我外祖父母是一九一九年结婚的,外祖父也是个商人,不知是什么考虑,曾外祖父当时把这汤匙送给了他的女婿,也就是我的外公,从此,外公出外跑码头始终带着它,在外进餐总用汤匙替代筷子并养成了习惯。曾外祖父送汤匙时的用意和嘱托无从得知,但据说,外公对外婆忠贞不渝,在那民国初年的时代流行三妻四妾,外公虽一表人才也略有钱财,且走南闯北,但却从无丝毫纳妾之类的言行。据介绍,外婆还有一腿微跛。她先我外公去世,膝下两子一女,一生幸福。

  一九五三年的大年初二,是我父母结婚的日子,外公又把这把汤匙送给了他的女婿,也就是我的父亲,并且讲述了汤匙的故事。几年以后,在我四岁那年,父亲突然无任何征兆的蒙冤入狱,当然是来不及带走汤匙的。当时,母亲已怀第三个孩子六个月,待到腹中孩子生下满月,母亲只身远赴安徽探监时,特地遵父命将汤匙带去送给父亲,并带去外公的话,一定为他撑住这个家,父亲接汤匙时泪如雨下,感恩外公,他的泰山。从此,他的每一顿牢饭都是用这把汤匙吃的,后来他讲,每次吃饭眼前都出现泰山苍老企盼的身影。几年后,外公去世,父亲无法回家奔丧,伤心欲绝。

  文革后,父亲彻底平反,他的家完整无缺,一妻三子等待他的归来,回家时见到的景象是外公履行了他的承诺。当时我已二十六岁,二十八岁那年我结婚,他把汤匙送给了我,也讲了汤匙的故事,他讲他这辈子不会有女婿了,但你是女婿有泰山需要孝敬,我对岳父已无法弥补的孝敬,就由你去对你岳父完成。

  我接到的汤匙已十分陈旧,但重量好像比同等体积的不锈钢的要沉很多,也许是一种传承的重量。从此,汤匙也成为我的个人吃饭的主要工具,每当拿起汤匙,就意识到责任。

  从曾外祖父起始的传承精神是简单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人,我们要对这个最在乎的人所在乎的人好!在曾外祖父、外祖父、父亲的眼中,每一个岳父最在乎的是他的女儿,而女儿在乎的是女婿,所以岳父对女婿好就是对女儿好!每一个女婿最在乎的是妻子,而妻子在乎的是她父亲,所以女婿对岳父好就是对妻子好!

  我的岳父与我相差正好三十岁,我俩也正好相处了整整三十年。他视我如己出,我敬他如生父,在我的岳父母眼中,我和他们的亲生儿女无异。我人生中的每一个成绩、获奖,岳父都给了最大的鼓励,我人生中的困难甚至困境岳父都甘愿牺牲自己帮助我,这都是刻骨的记忆。岳父晚年时唯有的喝茶、看电视和聊国家大事三个爱好,长达十几年,几乎每周,翁婿总要清茶一杯畅谈一番,而且天南地北,国家大事、战争和平毫无代沟,与忘年知己无异。在岳父以九十二岁高龄平静离世时,连他的悼词都是经内兄内弟们委托,由我上台致的,而且是事先无准备,临时致词,全部发自内心的感情!

  整整一百年前,从曾外祖父开始的理念很简单,算不上名言警句,心灵鸡汤,但却是如此的朴实、如此真切,任何人相处哪怕亲人相处,不就需要如此简单吗?

  今年,父母结婚整整六十六年半了,母亲也九十岁了,和父亲两个生活在一起,坚持不要保姆和钟点工,只是小辈每周去探视一、二次,买、汰、烧都是父亲负责,母亲的饮食起居都由父亲照顾,天气合适,他俩常相扶在楼下小区街心花园散步,这也许正是父亲记住了六十六年前泰山赠汤匙时的嘱托吧。

作者:范仲兴     责任编辑:代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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