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侠:文字的落叶
我把文字的落叶收集起来,迎接又一个冬天的到来。——题记
我用文字检验这个世界,以及人的深度和品味。
语言简洁的根本,是思维的清澈,内心的澄明,判断的肯定。
写作,是和万物交谈。写作,好就好在能和万物交谈。
我不断地寻找、走近我自己,通过阅读、写作、艺术、思考,以及不停地奔波……
艺术以及写作是自我发现、自我认识的过程,也是自我完成的过程。
思考、阅读、写作,不仅仅是寻找生活的意义,生活的乐趣就在其中,这本身就是生活。
词语是灵魂的窗子,是生命虚掩的门。
水源决定绿洲的边界。读书、思考决定感悟和认知的边界。
假日翻阅几本书,就像翻了几座山,看了很多风景似的。
阅读,其实是在思考。阅读本身是一种思考方式。
瑞士思想家阿米尔说:“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没有心灵的境界,体会不出自然之微妙。有审美的眼睛才能见到美。
艺术创作是基于将眼见之事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能力。这取决于人的感受力和想象力。
没有什么“单独”的艺术,艺术就是不同层次,不同状态的人生。有的艺术和文字是生命本身。
在虚空中劈上一刀,这是诗歌、哲学的作为。
并非所有的孤独都渴望慰籍。
加缪说,约翰·沃伯顿收藏的古剧本手稿中有53本,最后毁在一个大厨手中,被他拿来包肉酱。一个单位、一种文化,也如此——很多人的努力,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最后毁在一个大厨式的家伙手里。
在某些地方,在某些领域,荒谬和权力如此亲密,好像没有荒谬就没有权力似的。
我们是否违心地成为某座冷酷建筑的一部分,它压在青草和庄稼之上。这是我们要时刻警惕和反省的。
一个人无意说出的话,暴露了他(她)深藏的隐私。
有些人的话语很昏暗,他们背后连着多少无边的黑夜啊。
语言把你推向困境……几十年后,你才明白这是个误会——是害怕真话的人把你推向了困境。
一个人成功的经验不适合第二个人,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个体差异。别忘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成功的手段不正当。
一切特立独行的人格都意味着强大。这句话是相对于勾肩搭背、成群结队的奴才说的。
尼采说:“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的确如此,想想契科夫的《小公务员之死》……不是这样么!
斯图尔特·穆勒说,当个不高兴的苏格拉底要胜过当只心满意足的猪。苏格拉底的不悦来自对人间纷纭世事的思考;猪,心满意足于口腹充盈,类似于此的还有——沾沾自喜于弄了点权、捞了点钱的人。
我曾听过这么一则故事:有一位可怜的农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临死前,牧师要为他行涂油仪式,但是他却拒绝打开他的右手,因为右手握着几个油污的铜板。他竟然没有想到再过不久他的手、甚至他自己都要消失了,更不要说那几个铜板了。同样的,我们也紧紧握着一些东西——权力、存款、房产、收藏品……或者一个执念。
愚昧总是成群结队,甚至铺天盖地地来。一星一点的清醒,像鬼打墙墓地上空稀疏的星星一样珍贵。
读书人、知识分子都是人,里面什么人都有,所以不能一概而论。明白而又坚净的人毕竟稀有,所以可贵。
一颗苍劲的大树被抹根砍断,年轮的伤口讲出百年的秘密,翠绿的灵魂萌芽抗议的手掌,任凭风雨洗礼,越举越高。
在书中长途跋涉之后,我知道文字中的荆棘、道路的泥泞、山河的险阻,都来自世间未能妥帖安放的死亡。它们不会自动消失,除非一代代人抚平它。
王小波说:“人必须过他可以接受的生活,这恰恰是他改变一切的动力。”不可以接受的,我们一定说不,必然反对。这也是我们改变一切的动力。
书的神秘之处在于它能揭示黑暗,并把它转化为光明。
书的问题是作者之问题的回声,作者之问题是社会问题的回声,那社会问题呢?书作为回声,是触动并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开始。
书是接续来去往复的场域。如果这里只是芳草萋萋,鲜花遍地的果园,而不是战场,那多好。
压迫是自由的酵母,自由随着对束缚的觉悟,一点点醒来。
一切觉醒都意味着与所有的自以为是分道扬镳。
说出真相的书,说出秘密的书,说真话的书,就是一本禁书。
脸上同一个表情,语言上同一表达方式,可以具有不同的含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人类,才能进入文学。
模仿已到尽头,创新始于学术。大家不是几年时间能够成长成熟起来的。踏踏实实埋头做学问,才是正途。
如果不明白,所有的努力不仅无益,可能有害,甚至是犯罪。明白不易,明白太难。所以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文学艺术不是用来讲理和训导的,但后面一定有透彻的觉悟、澄明的良知托底。
既读懂历史又读懂现实的人,才堪称思想者。
听,正直的声音——正直的声音一落地,千百个圣洁的词语站起来——万物在倾听,还有——站立的群山。
我走的路是聪明人避开的路,我走的路是聪明人不走的路,我走的路是聪明人废弃的路。这条路荆棘丛生,崎岖漫长,以困难始,以困难终。
书,即是一种沉默,也是一种凝视。
沉默,换言之,是底线之上的肃立。
一切书写都在和我们分享它们的故事。这是生命的意义所在。没什么可奇怪的,就像鲜艳或素洁的花朵必然散发芬芳或清香。
宇宙在成为字词之前是数,在成为数之前是静默——语言的生成多难啊。珍惜所有生成的词语,并创造新的词语。新的词语和公式,就是扩大的宇宙。
词语总是面对未知,就像一段历史的开始;完成一本书,总有些出乎意料,就像面对一段结束的历史。
我不再准备讲稿,讲稿是死的,话语是活的,话语在目光中生成,在话语中生长,在场域中繁衍。
边读边写,一本书生成另一本书,它们生长在思考的沃土上。
目的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当你发现它不过如此,或者毫无意义时,你就超越了它。
“你将从一文不名走向一文不名,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有钱人也一样,因为这是生命的本质。生命在本质上的延进,不携带任何东西。
人生过半,方才懂得死亡。明白死亡是生命的一个环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明白存在的本质及其状态,怎么可能明白这一点呢。
在我自己和我之间,隔着一个宇宙,起点与终点闭合时,我才能合二为一。
字词是闭合的花蕾,书写是花蕾的绽放。
小鸟在草地上集结成群,忽地,像词语一样飞翔。
大海的欢乐与不安就是水的欢乐与不安,却被放大了百倍。一个人的欢乐与不安通过艺术与文字,变成很多人的欢乐与不安,从而延长百年,放大百倍。
“沉默便是源泉”,——在观察的时候,在思考的时候,在积蓄的时候,在蛰伏的时候,在转化的时候,在生成的时候。
不愿再被阅读,就悄然隐退,像一本书藏在码放整齐的作品后面。安然入睡好了,一觉醒来,翻开的书页,又会绽放黎明——一个人,又一个人……朝霞绚丽的黎明。
入睡,像鱼儿潜水,鸟儿起飞……灵魂,沉潜于碧水,抑或,翱翔于天际,在那或深或浅,一任自然的呼吸里。
人能在回忆中追溯一条路,人能在思考中开拓一条路,它们是同一条路——你自己走出来的人生之路。
一切哲学究其根柢都是语言学,哲学的深度,就是语言的极限。语言代表了思维的可能性,所以语言的极限,也就是思维的极限;思维的终点,也就是哲学的终点。这里说的语言,包括符号、数字、公式等科学语言。
对时间认识最普遍也是最大的误区是,认为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无所不在的物质。
不是我特别热爱黄昏、夜晚和早晨,而是几乎每个黄昏和夜晚都会接触一个巨大的奥秘,弥漫的激情与回忆、安详的温暖与云海般的梦境、自我和宇宙无声无息的融合、生命和意识的消弭与重生总是悄悄降临。往事中某些已经暗淡下去了的地方,又逐个被星光照亮,希望和理想像秋天果园里鲜红的苹果在第一缕阳光下闪耀着甜美的光彩。
有些人,比如博尔赫斯、普鲁斯特的书需要反复阅读,而且在反复阅读中有着品味不完的东西。对童年和故乡的回忆也是这样。可能里面有一种能激活阿赖耶识的东西——基于当下的回忆与阿赖耶识相互激荡,生成并累加成新的阿赖耶识。
人文底蕴和思考力的培养,没有捷径,必须坚持长期的阅读和积累。
修养,换一种说法就是文明。这文明是从小一点一滴慢慢养成的,不是一下子能学来的,所以叫做修养。
许多东西无法用显在的道理表达,只有当你有了真实的体验,达到了更高层次,才能明白。这就是证悟。
幸福,是日渐明净的心境,是日高日远的证悟。
读过的书,我消化了它,作为一种能量,成为我的一部分。一万卷书,能催生出一万朵花朵、一万棵苗、一万棵树……
把文字贴出来,是为了用阳光和目光打磨它们。就像用手的摩挲盘玉一样打磨出来的文字,有韵味。
我们没有能力全部记录并整理出自己的思想,因为它像星星一样多,像宇宙一样丰富而广阔。
夜晚,睡眠,无数星星像鲜花一样把我们掩埋。
2021年10月15日
刘朝侠于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