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侠:不绝如缕的思绪
我们的思绪从未间断,即使在深深的睡眠中,正如从未间断的心跳、不绝如缕的呼吸。记录下点滴的思绪,就是记录下一个生命不可重复的独特的风仪。——题记
夜色尚浓,黎明未至。天上的云在墨玉般的夜空像升起的炊烟。新月像初萌的嫩芽般鲜亮。走过巨槐斑驳的树影,我跟随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就像追随着神秘的上帝,追随着不断变幻的历史……头班车到了,没有一个乘客的头班车就像我的专车,平稳而快速地穿行在夜的海洋里……
几十年如一日的行进,在很多人看来毫无意义……正如霍金,从世俗生活的视角,似乎苟延生命,但他的呼吸似乎就是思维,他的思维每时每刻无不是探索与发现。
我们的生活如此微弱,如此平常,就在呼吸之间;我们的生活如此坚韧,如此绵长,如同横亘古今时光的丝线,绵绵密密而成历史,而成宇宙浩瀚的存在与运转。
迎接每一天,走好每一步,敞开胸怀,次第而行,所有的美好都会相遇。
下雪了,雪最初看不见,脸上只能感到针尖触碰般微微的凉,路面有些打滑,慢慢……慢慢……路灯下白蠓飞舞,飞霰茫茫……
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是封闭的,只有写作,不停的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到来。
人的情况和树相同。它愈想生长到高处和明亮处,它就愈要向下扎根,向泥土的黑暗处、深处伸展……
普鲁斯特在自己绵延不绝的《追忆似水年华》里,让等待变成了品味自己生命的自我倾诉,这与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相似,在漫长的等待中,事情在发生,世界在变化……逐渐呈现出世界真实的面目。
许多事情已经改变,还将无穷无尽地改变下去——变化是事物的存在方式。
博尔赫斯小说中的故事,有时单纯得像挂在树叶上的露珠,但它能反射出世界深邃的秘密。凝练的形式,也可以反映丰富的现实。
智慧的阅读犹如采铜于山,往往有着极高的含金量,每一感言,启人心智。不独文字的阅读,艺术品的慧观审读,亦复如此。
静观万象,体会一切。阅读,是一个永无穷尽的过程。
作品的成长,往往深深地孕育在作者的生性之中,偶然的机缘,使它破土而出。深厚的禀赋,曲折的经历,敏锐的感觉,乃至偏激的情绪和不屈不挠的较真,正是伟大作品成功的秘诀。
天才如若是天赋,这种天赋最重要的是一种长久的忍耐。
写作,是一次开闸泄洪。思想、情感、过去、现在……写出来,就是奇异的解放。
艺术,是一个自我完成的过程……像草长成草,花长成花,树长成树,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艺术如同散步,一步一步走,一步步合起来就是一次圆满的散步。我们的人生亦复如是,以句号结束之时,就是一部完整的作品。
杜甫并非一起步就是大诗人,而是不断成长、变化出来的。是随着个人遭遇、社会环境的变迁发展起来的。“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不纯是诗艺的提升,而是生命态度、生活遭遇与诗歌艺术相互砥砺、生发、融合的结果。
加缪说:“我能够创作,靠的是持续不断的努力。我的本性是在静止中前进。我最深沉、最确定的倾向,是沉默和日常生活。我必须花上许多年的执着,才能免于分心,免于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诱惑。”
艺术和生活都能需要耐力,需要沉潜与专注。一个人沉潜而专注,念力会非常强大,念力成就事业。
许多大家莫不如此。都知道塞尚画苹果的故事,不停地画,画到苹果烂掉。傅雷这样写塞尚:“这样一个奇特而伟大的先驱者,在当时之不被人了解,也是当然的事。他一生从没有正式入选过官立的沙龙。几次和他朋友们合开的或个人的画展,没有一次不是他为众矢之的……他孤苦地垦植着,受尽了狂风骤雨的摧残,备尝着愚庸冥顽的冷嘲热骂的辛辣之味,终于这颗种子萌芽生长起来。等到这园丁六十余年的寿命终了的时光,已成了千尺的长松,挺然直立于悬崖峭壁之上……这个倔强的画人,便是伟大的塞尚。” 塞尚不仅画画有耐心,还耐孤独,耐打击,最后正如他所说——用一个苹果震撼了画坛。就绘画而言,有些超乎寻常的美,不是画出来的,它就是画家本人。塞尚,显示了生命意志的可贵。
帕斯卡尔、普鲁斯特、霍金的生存得益于生命意志。福楼拜的生命更新,也得益于生命意志。木心坐牢出来,在一个单位挑大粪,还经常被一个智障的同伴打脑袋,仍坚持写作,也是出于生命意志。不知道这些,就无法理解他们深刻的文字。
帕斯卡尔是一位思想的巨人,他是法国17世纪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发明家、哲学家、散文大师和宗教圣徒式的人物。他只活了39岁,而在他的身后却留下了丰硕的成果。他横跨哲学、科学、文学、宗教几大领域,而且在这几大领域里都不是简单的涉水而过,溅起些表面的水花,而是影响到了水下的深流,做出了使今天这些领域的历史撰写者都不能不为之瞩目的业绩。然而,他不在乎荣誉,蔑视世俗的成功。他只是读书、写作和思考。
福楼拜十五岁时的文章就正面描写死亡,追问这些死去的大人物们的光荣、道德和名声何在?这戳破表层深入悲观主义的极境,其实是哲学的大无畏。他把司汤达看得一文不值,巴尔扎克也没有逃过他的贬责:“巴尔扎克要是知道写作,该是怎样一个人!”创作是他的生活,字句是他的悲欢离合,而艺术是他整个的生命。他终身不过是一个布衣。他用很多年写一部小说,可以把一部小说打磨二十多年,修改成最后的形式发表。他用著作替自己说话,而自己沉默着。福楼拜的挣扎和他永久清醒的自觉,让人惊叹。这种同样的意志、忍耐、或者骄傲,重现于他的创作,成就了他堪称万世经典的小说。
2021年12月12日,是福楼拜诞辰200周年,多谈一点福楼拜。
福楼拜求知甚切,为了写《布法与白居谢》,读了1500本书,笔记的卷宗有八寸之高。求知也是人类力谋自拔的最高的道德。他向朋友颂扬苏格拉底的精神道:“在他去世之前,苏格拉底在狱里面,请求某音乐家教他一折古琴的音节。音乐家道:学了有什么用,马上你就要死?——苏格拉底答道:就为死前知道它。在我所知道的最高的道德里面,这是一个……”有人试图营救苏格拉底,他拒绝了,选择了死,死前仍从容求知,平静地解答探望者的问题,直至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和一个更为广大的精神领域是相连续的,普通人进不了这种精神境界。
他们有时看似很弱,但强力下的弱未必弱。路德说:只有弱,你才能强。讲的不是人际关系上的计谋,其真义是:老老实实抛弃人的骄傲,或者不存在人性本善的希望,是进入宇宙深处的唯一门户。
要从宇宙的视角看世界,从宇宙观推演出世界观、人生观。帕斯卡尔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我们停留。这种状态对我们既是自然的,但又是最违反我们的心意的。因此就让我们别去追求什么确实性和固定性吧。”我们对客观存在及其运行要有正确的认识。
无知就是愚昧,愚昧可能会产生罪恶。1871年3月,福克纳对乔治·桑说:“一切罪恶由于我们绝大的愚昧。应该研究的,不去讨论,便一心相与。看也不看,便满口唯唯。”
福楼拜对人也做过毫不客气的分析批判: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你闪在我的身后,我闪在你的身后;我推翻你,踏过你的背脊,你扳转我,蹬上我的胸口;老实人被牺牲,狡猾者受推戴。有的摔下来又爬上去,有的爬上去又摔下来,前赶后,后赶前,然而逃不出一个“踏步走”……你想做这一件事,结果你另做了一件事;你以为害他,反而成全了他;你以为成全他,反而害了他……你相信这会有什么结果吗?不要做梦了。
人如此脆弱,可贵在人是能思想的。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由于思想,却囊括了宇宙。思想——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所有的权利、虚荣皆为不自知的虚妄。人的自然衰变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死亡将不期而至。直面这无可回避的必然,便会像树木面对风霜雨雪,无所畏惧,亦无所祈求。向死而生,如朝霞般绚丽,亦如星光般璀璨。
思想的意义,是超乎世俗想象的。真理就是你要否定它的企图都会变成对它的肯定。真理就是不可辩驳的存在之真。
如果没有思想,丧失思考能力。我们在宇宙里可能和我们书房里的猫和狗一样,眼看着满架图书,耳听着我们高谈阔论,可是一点也不懂谈论的内容。
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是它们能让你悄悄成为你自己。
无论是艺术,还是科学,深入做下去,到最后,既不崇拜任何人,也不需要崇拜者。
除了真理而外,没有什么能保证确实;除了真诚地追求真理而外,没有什么能使人安心。
2021年12月12日刘朝侠于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