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的出现和演进依靠两大基本条件：自然条件和知识条件，科学研究自然，知识论研究知识，总体而言，知识论学者的数量远少于科学家，这与知识的重要性相比极不相称，人们需要更多地认识知识，需要更多的知识论学者。喜闻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论知识创新》一书，真是一睹为快，该书作者胡军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早在1993年胡军教授就在《光明日报》撰文“中国哲学应重视对知识论的研究”，引起积极反响，并在1997年和2006年相继出版他的个人专著《知识论引论》和《知识论》，在知识论领域成就卓著，享有盛誉。《论知识创新》围绕“知识创新”这一核心主题，层层展开，对“知识创新与现代世界格局的定型”“什么是知识”“知识是高质量权力之源”“如何实施知识创新”“直觉驱动与知识创新”等问题进行深入浅出的透彻分析与论述，是关心知识创新者的必读书。

　　创新有许多种，技术创新、组织创新、制度创新、服务创新等，其实质都是知识创新，对知识创新的深入探究，可以洞悉创新的密码，帮助人们理解创新、推广创新、做出创新、评价创新。胡军教授从历史到现实、从宏观到微观，对知识的要素、社会功能、学习方式和创新机制进行简明扼要又鞭辟入里的分析，强调论证的重要性，指出论证是组织知识理论系统的方式，对学术界存在的“重观点提出、轻观点论证”给予有力的告诫。胡军教授不仅学术上建树颇丰，在声乐、体操和篮球运动等业余爱好方面也具有相当造诣，这种优厚条件使他能够通过头脑与身体共同思考而别具只眼。知识学习与创造历来是学术界探讨的热点话题，但是真正能够深入揭示其中奥秘并深入浅出给予说明的研究却凤毛麟角，胡军教授引经据典并结合自己的业余爱好心得，对直觉和理性给出别开生面的透彻解释，指出演唱时的心情与平时练唱是完全不同的，平时通过长期严格训练之后，形成了无意识的准确而完美的动作模式，然后才能完全进入舞台表演或进入竞技场比赛，才可能超长发挥，取得理想效果，这就是理性和直觉的结合。在胡军教授看来，阅读经典也是如此，应该既要细心阅读，理解其中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理解整篇内容，也必须要不断掩卷思索玩味，思考研究对象的整体性及其与其他各种思想或事物之间繁多的密切联系，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的注意力投放到经典文本所讨论研究的问题及讨论的过程之中，如柏格森所说的“入戏”，即借助于阅读文字，我直接进入了作品中主人翁的生命深处，仿佛我自己就是主人公。《论知识创新》中的这些论述，可以视为对精读原典方法的指导说明，精读原典不仅是了解信息、获得知识，更是为了获得学术大师的思考方式与精神关怀，提升优化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心智格局，不仅有助于学习，也有助于激发创造力。目前流行的听书学习，用20-30分钟听取一本书的概要，只能得到部分知识，绝不可能得到名著的精髓，作为速读浏览尚可一用，但是这种知识快餐的方式一旦成为学习习惯，其危害比常吃快餐更糟糕：经常快餐者还知道大餐的美味，而知识快餐用成习惯，会阻碍人们深度思考，热衷于浮光掠影，记住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实现认知升级。

　　在如何实施知识创新问题上，胡军教授也有独到见解。关于话语权的探讨很多，他指出话语权是以知识理论体系为基础的，只有加强有明确问题意识的学术研究才可能做出理论创新。从学生到学者都经常强调问题意识，但是为什么依然存在许多缺乏问题意识的研究？为什么如胡军教授所说“重大项目或课题虽有大量的经费投入，但其终端成果绝大部分是毫无新意的”？《论知识创新》给出的诊断是目前盛行的课题或项目制度已经弊端丛生，极大地干扰了本就不是很清净的校园和研究机构。笔者长期研究学术评价，对胡军教授的这一判断深以为然。项目课题本来作为资助科研的一种方式很正常，在国内弊端丛生的根本原因之一是项目课题成为了考核评价的指标，因为它等级明确、容易量化统计，特别是容易通过权力和关系得到，这在学术官本位的学术环境中，当然大行其道：拿到重大项目重大课题比做出原创成果容易多了！实际上，项目课题是投入成本而非产出成果，学术评价应该以产出成果论英雄，因为让学术和社会受益的是知识成果而非投入成本，世界上有公信力的科学奖励都是奖励知识成果的，与其是否得到过哪些项目课题资助没有任何关系！改变项目课题制弊端的有效措施就是把本末倒置的东西颠倒过来：学者晋升、科研考核、大学排名、学科排名只对产出的知识成果进行统计评价，项目课题的结题成果作为知识成果接受评价，各种基金、国家级、省部级的项目课题本身不作为产出成果，它们的作用已经体现在结题成果之中了，不应重复计算，最重要的是项目课题是投入成本，不是产出成果，投入多本身并非好事。破“四唯”破“五唯”中还应该重点破除唯项目唯课题，回归学术本位，以产出成果论英雄。正如胡军教授强调的，基础学科、理论研究的投入不应采取课题项目制，而是应该普遍提高此领域全体研究人员的研究条件，给教师和研究人员营造宁静而自由的学术环境。他还指出，不能将教学和研究人员人为地分成三六九等。这里的关键是，在不少情况下人才帽子与其实际才能贡献并不相符，难以服众。学者是以知识创造为天职的，高水平学者用其标志性代表作形成自己的学术招牌，自然受到同行尊重和钦佩，如库恩的范式理论、波兰尼的默会知识、加尔布雷斯的权力分配论、罗尔斯的《正义论》、席泽宗的《古新星新表》，等，胡军教授的一系列知识论领域的著述形成了他独有的标志性代表作。

　　《论知识创新》强调，改变急功近利的硬性的科研指标评价体系是当务之急，此种评价体系不但无助于我国的知识创新，反会损害、耽误、阻碍知识的进步与创新。应该鼓励学术原创，鼓励和奖励那些十年磨一剑、二十年磨一剑的原创成果。知识创新为我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提供新的理论和方法，同时也是促进科技进步、经济增长、文化复兴的革命性力量。人类文明的演进依靠自然条件和知识条件，研究自然的科学家众多，而知识论学者的数量过少，与知识的重要性相比极不相称。《论知识创新》深入浅出的述说，促使公众洞悉知识创新的意义；其立意高远的宏论，感召更多学人关注乃至进入知识论研究领域，加强该领域的研究，共同迎接知识社会的到来。

　　（作者：刘益东，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