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行记:“儿子娃娃”
草原上最帅的男人永远是骑手。
流着鼻涕的五六岁的娃娃,只要翻身上马,他就瞬间挺立腰杆成了一个男人,更别提策马飞奔探身扬鞭时自带的一股豪气,让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成年人,看得那叫一个汗颜。
新疆人说话爱用叠字,夸人的方式很特别。
对一个男人说他是“儿子娃娃”,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在国内大多数地方很可能要惹恼对方的;然而在新疆,“儿子娃娃“几乎是一名男性可以获得的最高表彰,含义类似“够爷们””真汉子“等,是大大的赞美。“义气、守信、勇敢、优秀、帅气……”几乎所有中国文化中对男性褒奖的品质都可以浓缩在这四个字里头。
然而当你竖起大拇指对着小骑手说一句“儿子娃娃”,他脸上的笑容在瞬间绽放得宛若天山红花的同时,却又明显带着一点点羞涩。他会低着头,用漂亮的大眼睛翻看着你,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忽闪;他会抿着嘴唇,只是嘴角已经翘成月牙儿。
若是年纪大一些的少年,甚至到二三十岁的青年,除了“儿子娃娃“,你再对他说一句”咦~骚着呢“,那对方就要得意上天了。”骚”,在如今的新疆口头语中绝对是一个褒义词(针对男性的),没有可以超越众人的两下子那是担当不起这个“骚”字的。
父亲维吾尔族,母亲回族的初三小伙子小马,炫技式一般拉完了一连串中外手风琴名曲后,我们集体对着他来了一句“咦~骚着呢”。他听了眉毛都快从脸上飞走了。
尽管我最早是受了课本里《天山景物记》的蛊惑,以及怀揣着长大了要娶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族漂亮小姑娘当老婆的梦想,才对新疆念念不忘的;五年前我第一次来新疆的时候却只是单纯是为了观鸟。随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还有可以预见的第N次,令我越来越痴迷的不再是无与伦比的风光、也不是神奇独特的动植物、更不是吃不腻的各种美食瓜果,而是真真切切在这里的人们。因为这里的人足够“儿子娃娃”。
他们并不善于做生意,却莫名其妙地挽留住了客户的心;他们对管理一窍不通,却能够让众人不离不弃;他们跋山涉水冒着酷暑严寒风水日晒黑得像个猴子却时刻笑容满面;他们冒着大雨坚持要去给你买药,尽管你心里早就知道肯定啥也买不到因为那个点药店肯定关门了,你却无法拦住他们的身影。
坦率地讲,这让我很困惑,也很苦恼。因为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以后来新疆大约主要行程安排就是和这些人去天山上换不同的地方去喝酒了。
还好我酒后不会乱性也没有乱言。
不过我确实想感谢生命中所有的相逢,因为是这些相逢勾勒出了我的人生,也激励着我不断向前。
小时候学马列,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就连鲁滨逊都有一个“星期五”作伴。我想人这一生,长短且不论,功过是非且不说,即便是性格寡淡单身如我,也总有渴望被需要和认同的一面。别人一句“儿子娃娃”,一句”骚着呢“,都是构建自我认同和群体认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新疆,只要你做得好,不用担心会有莫名其妙的妒忌,你尽可以坦荡荡地收获沉甸甸的佩服。
也许今天大多新疆人的生活里,骑马已经不再是必备的技能,但在独库公路上的无信号区,能在二十分钟内徒手解决左后轮手闸抱死的故障,也是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的新疆巴郎子。
在新疆的日子里,我坐着这些身怀“绝技”的新疆人开的车,一日千里已经是寻常事,因为这里足够广阔,广阔到你需要用不同的时间和距离感来衡量这里的一切。在新疆,大气磅礴的不仅仅是“三山夹两盆”的地貌,而是已经渗透骨髓的一种人的精神,尽管不免粗狂,不免容易疏漏,但留下来的、保持得最完好的,恰恰是最质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倚重,是一诺千金的践行。无论有多远,你来,我去接你;你走,我为你践行。
草原上的小骑手在我离开的时候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哥哥,再来新疆哦!”
会的,一定会再来。
转身时,请允许我泪流满面。
(作者系厦门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