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堰不老越千年
作为一个浙江人,对于“丽水”是不陌生的,而且对于这样一个颇有诗情画意的地名,我一直是心存好感的。不过,在丽水还有一处堪比四川都江堰的伟大工程——千年通济堰,我还是在前两年通过“古堰画乡”这样一个旅游景点得以知晓,所以一定是要去走一走,看一看,感受感受的。
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五大水利灌溉工程,分别是都江堰、它山堰、郑国渠、灵渠,还有就是通济堰。都江堰现在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已然闻名遐迩。余秋雨先生当年的一篇文化散文《都江堰》,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使得都江堰穿过历史的长河,实实在在地占据了邈远的时间。相比于都江堰,它山堰、郑国渠和灵渠则要寂寞许多。至于通济堰,则更为寂寞,甚至于一度被忽视。因为提起古代水利灌溉工程,人们往往只称前四位,而没有通济堰的位置。这对于通济堰来说是实在不公平,也是没道理的。把通济堰列于古代伟大水利灌溉工程之列不仅毫不逊色,而且随着时光的推移和认识的深入,你会发现通济堰在许多方面是有其独一无二和区别于其他水利工程所专有的人类智慧的闪耀的。
丽水古称处州。处州是一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山区,土地贫脊,水源短缺。碧湖平原是境内三大平原之一,占整个处州平原面积的40%,是重要的产粮区,古处州的经济命脉所在。农业社会,粮食决定一切,灌溉又决定收成。南朝梁武帝天监初年(502—505),詹司马(司马是当时朝廷武官的官名)奉朝廷之命来到处州。他在巡察武备之余考察了碧湖平原,见碧湖平原一马平川,土地肥沃,却因缺乏水利灌溉,粮食产量不高,而旁边的松阴溪溪水却擦肩而过。于是建议造堰拦截松阴溪之水,灌溉碧湖平原,奏请于朝庭。就是这样一位在认真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业余没有惯常性地被歌舞酒肉淹没的官员,在看似无意却深有爱意的举动中给碧湖平原的老百姓带来了千秋福祉。詹司马的报告很快得到了朝廷的批复,不但准了,而且干脆任命他专门监理造堰事宜,不久又给他配了一名副手南司马。不得不说,梁武帝在这件事上做得漂亮。南朝时,司马一职主管军需,但梁武帝能做到让一名有能力、有责任感,让一名心中有百姓的官员去督造水利工程,这的确是种政治智慧。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梁武帝的决策是正确的。在宽阔的松阴溪上截流建坝,按当时的科技水平,并非易事。由于溪面宽阔,水势湍急,常遇暴雨水涨,几次筑坝都被冲垮。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詹南二司马,立于松阴溪边不知如何是好。一位老农经过,说了句“遇到神异之物从哪里游过去,哪里就是建坝的地方。”话音刚落,只见一条白蛇潇潇洒洒地下水,忽忽悠悠地向对岸游去,身后留下一条弧形痕迹。白蛇启迪,两位司马恍然大悟:原来的坝址水流太急,且是直坝,经不起冲击。于是重新选择白蛇过溪处建坝,改平坝为拱型大坝,终于拦截成功。后来,人们把坝称为“白龙坝”。这个美丽的民间传说被记载在通济堰明代碑文中。在民生工程面前,没有使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地上演“拍脑子”闹剧,二司马以自然规律为师,才有了留存至今,造福至今的通济堰,而不是留下一个千古笑话。
詹南二司马采用的拱形堰坝开创了水利工程史上拱形堰坝设计的先河。后人继承二司马“唯是”传统,宋政和初年(1111年),丽水知县王禔(扬州人)在广泛调查的基础上,采纳了县学助教(在县衙编制内吃俸禄的教书先生)叶秉心的建议创建的石函,将横贯堰渠的泉坑水从堰渠上引出,避免了砂石淤塞渠道,成为立交分流系统的先声。“石函”就是用石板构筑成一个两端不封口的“匣子”。石函下面是通济堰的渠水,上面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坑水。因为山坑横贯渠道,每逢大雨,山坑水挟带大量泥沙、卵石冲泻而下,淤塞渠道,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疏浚。在渠道上建造了这座“石函”,使渠水、山水各行其道,互不相扰,避免了坑水的沙石堵塞堰渠。被称为“水上立交桥”的石函在我国乃至世界水利史上都有着重要地位。据说叶秉心当年能提出如此高妙的建议还是源于见到乡村妇女洗衣服时将男女衣服分层摆放所受的启发。用最简单的技术和最少的人力征服强大的自然,以满足自身需要,而又不破坏自然的过程和美丽。我想这位九百年前的教书先生上的这一课,恐怕不仅仅只是解决了泥沙淤积的问题,而是在提出“谋事者如何做到有为与有效”的问题,值得每一位为政者深思。
通济堰大坝北岸建有“龙庙”,庙宇原为祭祀龙王与詹南二司马。现在主要作为通济堰历代碑刻存放之地。1500年前开建的通济堰,历经岁月,历代皆有修复,每有修复则必刻碑以记此事。留存下来的碑刻以沧桑而温情的声音记录下了先人的筚路蓝缕,利民勘博。乾道四年(1168年)叶份撰《丽水县通济堰石函记》记其事云:“处之为郡。僻在浙东一隅,六邑皆山也。惟丽水列乡十。而邑之西地平如掌,绵袤四乡。松、遂二水合流其上,直下大溪,通于沧海。土壤而坟为田数千顷,雨不时则苗槁矣。在梁有詹南二司马者始为堰,民利之。然泉坑之水横贯其中,湍沙怒石,其积如阜,渠噎不通,岁率一再开导,执畚镢者动万数。堰之利,人或不知,而反以工役为惮也。我宋政和初,维杨王公提宰是邑,念民利堰而病坑。欲去其害。助教叶秉心因献石函之议,膪公契心……函告成,又修斗门以走暴涨,陂潴派析,使无壅塞。泉坑之流,虽或湍激,堰吐于下。工役疏决之劳,自是不繁,堰之利方全而且久……今五十年民无工役之忧,减堰工,岁凡万余,公之功可谓成其终者也。公之石函防始以木,雨积则腐,水深则荡。进士刘嘉补以石,而镕铁固之。”我自思浅薄,然亦读过些许碑文,中国人树碑讲求歌功颂德,所以难免洋洋洒洒,多溢美之词,而独缺客观公正。但是这篇碑记,却是如此的走心。想来叶份先生当年撰写碑文的时候,定是站在堰坝上望着滔滔瓯江水奔腾浩荡而又温柔和顺,触动了心扉,执意要留下最真实的心声给后人的。
龙庙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范成大任处州知府时留下的《通济堰规》。范成大是南宋著名诗人,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者。与尤袤、杨万里、陆游齐名,合称南宋四大家。范成大一生创作了近两千首诗,其中大部分为田园诗。但在出任处州知府时,对农耕樵一向有深厚感情的诗人没有留下一首田园诗,却留下了农田水利史上著名的地方水利法规——《通济堰规》。范成大堰规是现存最早最详细的通济堰管理条例,不仅有力地保证了我国古代大型水利工程通济堰的相沿不废,持续发展,也为研究农田水利史和灌溉管理提供了较为典型和完整的史料。《括苍金石志》称:“范公条规,百世遵守可也”,可见其价值所在。其实,范成大在处州知府任上待得并不久,相反只有短短的九个月。就是在这短得有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任期内,范成大却是为民做实事最多,为百姓记得最深的官员之一。诗人曾在《次韵汪仲嘉尚书喜雨》中写道“老身穷苦不须忧,未有毫分慰此州。但得田间无叹息,何须地上见钱流。”然而,创义役,以解百姓当差的后顾之忧;修复通济堰,使民享其利;上《论不举子疏》,置专款养孤儿,并为民请命,减浙东丁钱等,这些无疑成了范成大处州任上写就的最美的一首诗。
通济堰的源头号为“堰头”,堰头村也就自然而名。走在古村落里,见到最多的便是苍劲挺拔、交错如盖的千年古樟。古樟树分布在主干渠两岸,树根深扎堰堤,牢牢地护卫着堰渠堤岸,它们是名副其实的“树神”,是见证历史的活神灵。而在树荫下不时见到的是詹南二司马、关景晖、范成大、何澹、樊良枢、刘延玑等等建造与维护通济堰的历代功臣雕像。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动,感动于这片丽水土地上民风的淳朴。尽管通济堰的最初建造者都没能留下名字。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因为他们留下了永远年轻的辉煌诗作——不朽的通济堰。
(作者系浙江温州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