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手机版

参政议政平台 邮箱登陆

当前位置: 首页>会刊撷英>精品文章

轻与重

——漫议无头的蟋蟀

发布时间:2022-06-24     来源:《山东民进》2021年第1期

放大

缩小

  平生最爱苏东坡。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大家都服膺此公。王国维就曾说过:“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苟无文学之成就,其人格亦自足千古。”还由此扯出一大套关于文品与人品的宏论。宗璞则简洁的多,只有五字:“东坡有仙气。”类若箴言,却极得我心,倒觉得比王老先生要来的深刻。我是喜极了坡仙老的作品,不去说游赤壁的两篇好文章,只是一首《定风波》就让我朝诵午习、手不释卷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寒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何等气度。多少豁达,多少禅机,多少对生活的体味,多少直面人生的勇气,多少随遇而安的从容,还有一丝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和柳暗花明的惊喜,都尽在烟雨徐行的豪迈中。绕梁三匝,回味无穷。读后真胜过行千里路,读百卷书。

  大师的手笔,与生活细微处见境界,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确实不凡。可是爱之愈深,求之愈切。品味再三,总觉分量似乎轻了些,太飘。要说是受孔老夫子“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敦厚”之说影响太深,刚烈之气不足吧,也不尽然。怎么说呢?就像金庸笔下的侠客,快意恩仇,笑傲江湖,也是“侠”,但是分量轻了。郭靖说过:“为国为民,侠之大也”。所以他以七尺微躯,死守襄阳十年,保得江南千家万户平安。武林同道,才不论武功高低,辈分大小,都尊称一声“郭大侠”。

  “为国为民”体现在诗词里,就是思想意义上的崇高感、悲壮美,就是身世之感、国家之痛。从这个角度说,坡公此作确是“轻”了。

  要说这也怪他不得。看苏东坡的档案,也可称得上是遭遇坎坷了。少负盛名,如木秀于林,必然要诽谤先牢狱后而贬谪随了。直到被赶到海南岛这当时的蛮荒之地,一辈子也没舒心过。虽然他说“无论海角与天涯,随处心安即是家。”那也只是苦中作乐,故作达观之语罢了。其实荣辱沉浮,他是品尝的够多得了。所以他对生活的感悟,要比常人深刻得多,加上他天生的才气,他才能汇儒、释、道于一炉,集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于一身,每一项都是卓然大家,甚至做道菜都成为流传千古的“东坡肉”,随便收个徒弟,都去做了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

  可是他磨难,也只是才名上的不遂,名高明地而已;他坎坷,也只是仕途上的波折,官大官小罢了。他毕竟还能修身、齐家,有俸禄,有亲随。即使在海南岛条件艰苦,逢集还能买猪肉吃。儒生功业,四有其二,百分之五十,也该知足了。社会大环境赋予人生的真正的磨难,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他又感知多少呢?一比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诗经》的“彼粟离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的诗词确是分量“轻”了。

  “有谁从小康之家一下堕入困顿的吗?”所以鲁迅才认识了整个社会的黑暗与不公。诗词思想的分量,莫过于身世之感,国家之痛。面对宁静恬淡的苏东坡,煌煌一部文学史,诗人灿若星河,就无人过此吗?太多了。艺术技巧与坡公并驾齐驱,声名也不在其下的,像缠绵的李后主、刚烈的辛弃疾、傲气的陆放翁,多了去了。我要说的,即使技巧不高之辈,深沉的感情郁积在心里,发之于诗,也有了回肠荡气之妙,而能与坡公之作同期不朽。

  例子是很多。比如各种宋词的集子里,翻到末尾,都会读到一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词写的很清淡。可以说最显著的风格就是平易与浅显,没有掉书袋,直白的类似现代白话。娓娓道来,如古稀老人缓叙平生,可是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深夜独坐听雨,在这万籁俱寂里,一生的悲欢离合涌上心头。多少繁华如梦,多少壮志成空。现在妻离子散,国破家亡。只剩孑然一身,古佛青灯独坐。人的感情,在现实的遭际面前往往因无可奈何而麻木。而一旦在雨声的联系里,如万马狂涛,奔来眼底,那心里酸甜苦辣的滋味,因为强烈的对比而派生出得感情,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之凝咽的。那雨声是种媒介,是诗人人生经历的见证,同时就是一种悲剧人生的象征,就是那个悲剧的时代的缩影。最简洁的形式,最朴素的语言,表达出了最深沉的感情。这与辛弃疾的“却道天凉好个秋”有异曲同工之妙。,

  让我们回溯有宋一朝的末叶,北宋南渡了,南宋也亡了,蒙古铁骑踏过中原大地,普天之下,莫非“胡”土了,招牌都改了字号,只有几个凄怨的灵魂还在追忆着昔日的辉煌。我们把他们叫做遗民。他们可能也都有过一段鲜衣怒马的日子,也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痛,现在回想前尘,悲叹一声“俱往矣——”。这种感情是共通的,是个人的同时是社会的,所以它激起了千千万万失意人的共鸣。不仅当时,以致后世,流传千古。

  为文之道,首在于思想感情,要言之有物。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名实”之分、“形质”之别。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若能“各去气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矣”。惟其如此,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才能振起唐朝一代诗风,鲁迅先生一声“呐喊”才开辟了文坛新纪元。虽然有文学“为人生”和“为艺术”之争,然而那都是建立在作品有内涵的基础之上的。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是有深刻的思想哲理作基础的,所以他在文学史上才有那么高的地位。从听雨更能看出,一篇有深厚感情的作品,是怎样能流传千古而不朽,即使他的作者是个无名小辈。

  作品必要有深厚的感情,情动于中而发之于外,不能不说的情况下,一旦溶泻于笔端,那才是真正的创作。相反,流于形式,空赶时髦,则只会成为一些干巴巴的复制品。

  诗人的作品被称为“蟋蟀的歌吟”。从姜白石的词,到余光中的诗,浩如烟海的诗卷里,到处都有这萦萦秋虫的低鸣。或述离愁,或言失意,或深沉低婉,或豪迈悲壮,都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可是现在的有些文学作品,说的再宽泛一点,还包括那些流行文化,像空洞无物的流行歌曲,千篇一律的网络小说,它们都在表现什么?除了“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还有什么?

  这些掐去了头的蟋蟀,你还能指望他们唱出多么动听的歌声来吗?

  (作者系民进东营基层委员会会员)

作者:宋词     责任编辑:代俊
Copyright 1996 - 2020 www.mj.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中国民主促进会
免责声明 | 联系我们 | 网站地图 | 主编信箱
京ICP备05026319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17823